一块布料变成一件有领有袖的衣服，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个过程，但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摆弄这块衣料前的惶恐，就像一名初习绘画者面对一张干净的白纸。我迟迟没有动剪刀，这时候它绝不仅仅是一块布料，它还代表了一种尝试，一种我从未涉及过的尝试，我必须过这一关。夜里三点钟了，我还在核算着裁剪图，我甚至用报纸当做衣料，剪出种种不同的衣片，再把它们缝合起来。那天晚上我用过的报纸堆了一地，第二天我才发觉自己实际上是站在一地碎纸屑中，我想说的是如果每个职业都有—个神灵主宰的话，那一天我诚隍减恐、如履薄冰的谨慎一定把她打动了——四点钟时我终于打定主意开始下衣料，忽然间我就变得非常果断，接着上衬片，缝合，真正制作的过程并不长，很陕，我想看到的衣服就出来了。
那件绿色的上衣又在商店里挂了两天，在顾客来取之前它就在衣架上静静地挂着。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把它取下来，再披到模架上，我把自己想象成顾客，用旁人的眼光来挑剔它的毛病。这无疑是种折磨，有时候我会觉得它真不错，但更多时候我会觉得它一无是处，尤其是快到取衣服的时候，我的担心更加强烈了，我想，会不会别人一进门就说它很糟糕？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可以说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了，甚至是做人的信心都没有了。
顾客来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早，头一天下午下班后她就跑来了。这样也好，无形中我受折磨的时间也被缩短。等她把衣服刚一披上，我就知道，行啦！那件衣服非常驯服地贴在她身上，就像她的皮肤。我猜她也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效果肯定出乎她的意料。女人在镜子前顾盼神飞，嘴里不停地赞叹，早就进入忘我的境界。我喜欢这种顾客，开朗大方，不裹脚，不挑剔，我的经验越是这样的顾客越是顺利。付完钱后，她又从提包里拿出一块衣料，还要我替她做一件，她解释说她本来是想看看效果，效果不好的话她就不拿出来了。这一次甚至连款式的选择也由我来决定，那是块黑白方格的布料，我让她披着布料给我看了看，我说你长相比较嫩，要不做件那种下面放开的娃儿衣，也显得活泼。这大概就是设计吧，我不知道，我只是开始在最基本的裁剪中加入我的意见了，尽管这种意见还显得微乎其微。
又过了两天，这位顾客穿着新衣服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两名同事，她们带来两块衣料指名要做和她身上这套一模一样的。那时候就是这样，玩得好的朋友常常连发型到穿着都是—一模一样，人们还没有区别的概念，还不知道穿衣服也应当穿出个性，他们只知道好的东西自己也一定要拥有，并且共享。
我的顾客群就这么壮大了，由甲到乙，乙又拉来丙丁，也许服装就是这样口口相传的行业，所以我们这儿才会有句话，塘子是喂出来的。一种含义是生意就像有生命的动物，需要你的爱惜，另一种含义就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着急。我不着急，年底时我已经有了一批相当固定的顾客，而且我的价格也在一路攀升，当时一般裁缝店里做一条裤子也就五块钱，但我这儿通常都是十块，到过年时又长到十五、二十，即使这样衣料还是不断地送过来。那一年的三十夜陕十点钟，我都还在商店里赶衣服，顾客们表示就算过年前穿不上新衣服也没关系的，他们都愿意等下去。这种情形下我只好找一个帮手，你一定又在觉得可笑了，—个不过做了几个月衣服的新手，竟然也开始收徒弟。我的徒弟是我们家的保姆小香枝介绍的，她的老乡小冯，小冯在一个小澡堂给别人擦了几个月背后，跑来跟着我学裁剪，他也算得上是个灵巧的人，两天时间就把缝纫机踩得像模像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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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绿色的上衣又在商店里挂了两天，在顾客来取之前它就在衣架上静静地挂着。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把它取下来，再披到模架上，我把自己想象成顾客，用旁人的眼光来挑剔它的毛病。这无疑是种折磨，有时候我会觉得它真不错，但更多时候我会觉得它一无是处，尤其是快到取衣服的时候，我的担心更加强烈了，我想，会不会别人一进门就说它很糟糕？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可以说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了，甚至是做人的信心都没有了。
顾客来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早，头一天下午下班后她就跑来了。这样也好，无形中我受折磨的时间也被缩短。等她把衣服刚一披上，我就知道，行啦！那件衣服非常驯服地贴在她身上，就像她的皮肤。我猜她也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效果肯定出乎她的意料。女人在镜子前顾盼神飞，嘴里不停地赞叹，早就进入忘我的境界。我喜欢这种顾客，开朗大方，不裹脚，不挑剔，我的经验越是这样的顾客越是顺利。付完钱后，她又从提包里拿出一块衣料，还要我替她做一件，她解释说她本来是想看看效果，效果不好的话她就不拿出来了。这一次甚至连款式的选择也由我来决定，那是块黑白方格的布料，我让她披着布料给我看了看，我说你长相比较嫩，要不做件那种下面放开的娃儿衣，也显得活泼。这大概就是设计吧，我不知道，我只是开始在最基本的裁剪中加入我的意见了，尽管这种意见还显得微乎其微。
又过了两天，这位顾客穿着新衣服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两名同事，她们带来两块衣料指名要做和她身上这套一模一样的。那时候就是这样，玩得好的朋友常常连发型到穿着都是—一模一样，人们还没有区别的概念，还不知道穿衣服也应当穿出个性，他们只知道好的东西自己也一定要拥有，并且共享。
我的顾客群就这么壮大了，由甲到乙，乙又拉来丙丁，也许服装就是这样口口相传的行业，所以我们这儿才会有句话，塘子是喂出来的。一种含义是生意就像有生命的动物，需要你的爱惜，另一种含义就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着急。我不着急，年底时我已经有了一批相当固定的顾客，而且我的价格也在一路攀升，当时一般裁缝店里做一条裤子也就五块钱，但我这儿通常都是十块，到过年时又长到十五、二十，即使这样衣料还是不断地送过来。那一年的三十夜陕十点钟，我都还在商店里赶衣服，顾客们表示就算过年前穿不上新衣服也没关系的，他们都愿意等下去。这种情形下我只好找一个帮手，你一定又在觉得可笑了，—个不过做了几个月衣服的新手，竟然也开始收徒弟。我的徒弟是我们家的保姆小香枝介绍的，她的老乡小冯，小冯在一个小澡堂给别人擦了几个月背后，跑来跟着我学裁剪，他也算得上是个灵巧的人，两天时间就把缝纫机踩得像模像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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