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老房子在新房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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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还在啊?我以为都拆啦。”但没有,那套房子连同那个院子者院好地保留着。

    我们从两幢快要封顶的高楼间的工地上穿过去,就到了。后来我看清楚,那个院子其实就夹在两幢高楼的中间,就像两艘快要碰撞的巨轮间的缝隙,又像两军对垒时特意留下的楚河汉界,他们家的房子就巧妙地生存在这个位置上。院子正中那棵皂角树还在,郁郁葱葱的树冠像把巨伞一样覆盖着半个院落,所以我不仅一眼就辨认出来,进门时我心里还一下子涌起一种故地重游的亲切感。只是院子里的住户变化很大,原来教我们跳交谊舞的那个吴哥家听说已经搬走,他的房子租给了—个安徽来的水果商。

    沈家的老房子就在院子尽头,沈卫星摸黑打开门,又在门的左手边拉亮了灯绳。准确地说这地方已经变成他们家的储藏室,用过而用不着的东西都堆放在这儿,木方、旧桌椅、小床、破钟、儿童摇椅,或堆或吊,这些东西就像被河水冲刷来的垃圾,用了七八年时间才形成规模,只有里间那张大床还像我记忆中的样子摆放着,上面团着两床被褥,似乎还在散发着汗味,就像刚才还有人从上面爬起来。我总觉得时间在这个屋子里并没有走过八年,糊墙的白纸甚至都是当年的颜色,它只是多了几道裂缝,多了几个老鼠和风出入的洞口。房梁上拴着一节绳头,我告诉沈卫星这是原来我们练引体向上的地方,绳子是他哥哥有一天摹仿吊颈鬼挂上去的,这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取下来。

    那天晚上,从前所有的感觉都在我身上复活了,我躺在床上,把两条腿架到床架上抽烟,保持这个姿势为的是随时可以跳起来。沈卫军正在那边帮吴哥清理房间,而清理完舞会也就开始了,所以我的耳朵支棱着。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都还只有二十岁,沈卫军还没有死。那天我一直在和沈卫星谈他的哥哥,一开始我还怕沈卫星不爱听这些旧事,但在他问了几个和他哥哥有关的问题后,我发觉沈卫星其实早就从他哥哥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甚至用“这个拙笨”来形容沈卫军,至少在认识沈卫军的问题上我们达成了共识。聊到凌晨二点钟时沈卫星回去了,临走时他还把大门的钥匙留给了我。

    很显然这种感觉发生在沈卫星走后,我在床上躺下来不久,恍恍忽忽中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我面前经过,我明显能感到他带起的那股风,是沈卫军还是沈卫星?等我猛地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天亮前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抽烟,我不想在自己睡觉时被沈卫军或者沈卫星在脸上摸—把。

    这是一九八九年发生的事,那一年我和我从前老朋友的弟弟成了好朋友。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沈卫星的出现,接下来的两年会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属于我的马路应该更长吧,至少我还会被无家可归的现实困扰着,至少我很可能连一个听众都找不到——我想说的是,—个人可以没有别的,没有家庭没有爱情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也许有一天你会发觉其实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会背叛你,离你而去,但那时候有一个朋友替你分优,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倒霉到底。我第一次体会到朋友的重要,除了合群路那间老房子,沈卫星其实还是—个在职业上对我有影响的人,后来在他的鼓动下,我们一起在职大学服装设计。有意思的是那时候沈卫星已经读了一年了,但为了能和我读—个班,沈卫星主动留了一级,他说,这样考试可以抄你的嘛。就这样我们又变成了同学,当然这是稍晚一些的事。一九八九年我开了一家服装裁剪店,一个算命的瞎子曾对我母亲说我这辈子要吃手艺饭的。当时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现在,瞎子的话应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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