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老爷爷六十九岁，离他的死还有不到五年时间，也就是说他还有五年时间来折腾别人，也折腾他自己。这时候老爷爷已经退休了，但被银行的金店聘为顾问，他是这家金店持有股份的董事，早年他还当过金库的经理。听秦娜的母亲说f也f门的继父有—个很厉害的本事，他可以只凭手掂，眼看，就能立即报出金子的成色。在—个技术不发达的年代这当然是个宝贝，所以老爷爷在他光荣退休后还能继续工作，除了—份退休工资，他还能拿到金店的顾问费和一笔分红，尤其那个有份正式工作都不太容易的年头，老头对自己也是满意得没什么话好讲。
头几天没什么事，我和秦娜新婚燕尔，快乐无边，每天吃完饭，我们就像鸟一样飞出门去，见见朋友或者逛街。逛街是秦娜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和很多女人一样，她可以一家连着一家商店乐此不疲地逛下去，每天我们都是玩到芈夜才回家。那几天的确像老爷爷自己说的，屋里黑着灯，我们玩我们的，他睡他自己的，老爷爷有着自己的生活习惯，他都是十点钟准时上床。发生那件事肯定离我们结婚不到两个星期，老爷爷终于熬不住了，他忍无可忍。
其实那天我们回家算早的，时间不超过十点半，远远地我看到家里的厨房还亮着灯，记得我还对秦娜说了一句，我说，‘你看你家老爷爷连灯都忘记关了。”开门时我却觉得不妙，因为模模糊糊我听到一种浊重的声音，就像从一头正在反刍的牛从鼻孔里喷出来的，后来我当然知道老爷爷只要不高兴，他就一定会这样别扭地出气，而只要有这种呼呼的声音，那一定是他老人家不舒服，不高兴了。我冲到厨房，门虚掩着，果然老头在里面坐着，他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墙角。我推开门问，“老爷爷，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等你们嘛！我在给你们看门嘛！”他憋了一夜的火终于发出来，声音甚至是尖细嘶哑的。
我吓了一跳，一时也没弄明白这股邪火的来由。我把钥匙串别回皮带上，说，“老爷爷，你等我们干什么，我们不是有钥匙嘛。”
“你嘻皮笑脸的干什么——你觉得你美得很，带她玩到现在，都几点钟了？啊、啊，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二流子看看！”老爷爷站起来，用他的手点着他的表，几乎抵到我的鼻子上。这时候秦娜过来了，她说：“老爷爷，都怪我，下次我们一定回来早点。”“你别替他说话，这种人不跟他讲清楚，你下次还要吃亏……”
这段骂一定持续了十五分钟，以老头进里屋那记砰地撞门作结束。我有些蒙了，除了找不到自己的错误外，我还没想刭秦娜的老爷爷会这么不讲理，从前我只是觉得他隆，没想到怪也能这样出格。秦娜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说算了算了，以后我少逛点商店不就行了。问题是她老爷爷明明是冲着我来的。
说到吵架，可能这世上未必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这一点从前和我一起挖防空洞的婆娘们可以作证，但她们多多少少还讲点道理，对—个不讲理的人，尤其是老人，你能有什么办法？我毫无办法。我自问在对待老年人的问题上一向做得不错，他们不容易，辛辛苦苦一辈子，再说谁都会有老的一天，所以我总是能忍则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这么说服自己。
那时候通常是这样，每天我从配件商店下班后，去菜市上买菜，回家后把饭做出来。我的厨艺不错，我们家的人其实都会做菜，比起哥哥姐姐来我的手艺可能算差的，但我也能办席。秦娜不会做，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等着吃现成的吧。那时候我真的勤快，又喜欢干净，每天等他们上床后，我还要把家里的地板仔仔细细全拖—遍。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我在做自己的事，我在为自己的家做事，所以我不会觉得吃什么大亏。最后连我们对门的肖劲波也加入了拖地行列，他门两口子也是在我们结婚前不久成家的新人。有一天肖劲波等我拖完地要和我比赛，他说他老婆总是讲小武拖地拖得多干净！这句话让他不服气。今天我可是跪在地上用刷子、抹布整出来的，看看谁家干净！我们站在楼道里抽着烟，看着左右两块还湿漉漉的地板，忍不住一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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