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离开人防办还有一个原因，出了一件事。就在我不准备去上班的前一天下午，一辆吉普车开到我们工地上，下来两个人，据说是便衣公安，当时谁也没注意，毕竟当时他们没有穿制服，平时来人防队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所有陌生人都会引起我们的好奇心。这两个人就这么悄悄地找到我们单位，再由王德德领着来找我。他们问，“你是程武？”
“干哪样？”我注意他们时，王德德小心地从一旁把我手里的铁锨拿了下来。
“干哪样，你一会儿就晓得——你是不是程武，是不是？”
我点点头。就这么我被他们带走了。
无非那么几桩事情，他们找程文却找到了程武，或者，因为跳舞，再或者我在渔场钓鱼的事。后两样，我跟他们上车之前就想好了，死活不承认。
尽管王德德不停地打招呼，还是有几个人跟着我们从坑道里跑出来。那天是个大晴天，我记得从坑道口出来时，阳光一下子就射花了我的眼睛，而我揉眼睛的动作又的确像在抹眼泪。我听到王德德正在我身后教训那些好奇心重的工人们，“你们想去得很，是不是？下回把你们也抓进去！”那两个警察把我丢在吉普车后座上，车子笨拙地启动了，在街上拐了两个弯然后开进公安局。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进公安局，虽然它离我们家就隔着一条河一条街，里面那幢二层楼也是我早已经看熟的，但这么近距离却是第一次，这时候我发现里面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正常的人，到这种地方第一个反应就是恐俱巴，我跟着那两个便衣在里面转着，上二楼，朝左，走着走着，我就开始头晕了，我怀疑自己会记不住出来的路，而且我的牙床响了，上牙老是碰到下牙，咯咯咯咯。我们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的人倒是白衣白帽，看到我们时就问，“带来啦？”
他们让我在对面一张长椅上坐下：“你——好好想想，最近干过什么？”
“你们——是找程文，还是程武？”
“你不管，好好想一想！”
我做出想的样子，我看着我的两只手和两只脚，它们现在都绞在一起。阳光斜斜地从窗口进来，里面浮动着尘埃，尘埃从我的脚面上不断地越过去。事情当然很多，但有哪一样是可以让我坐到这儿的，我想了想便开始摇头。坐在我对面的那个长着一对扫帚眉的一直在看着我的反应，看到我摇头时就接着问，“青应成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是老青？原来是老青！老青终于发达了，于是他从记忆深处，从那块湛蓝的海平面上，从遥远而美丽的国家回过头来——很可能是这样，他住在他妹妹那幢大洋房里，啃着一只烧鸡，然后想起了我们，他的救命恩人，小武小文还有小萍。你不知道老青都干了什么——他知道我一直喜欢穿戴，很可能我给他这么个印象，老青就给我和姐姐、哥哥寄来整整一皮箱衣服！它们现在就在我面前，摊在桌上，那些五颜六色漂亮的衣服，有男式的有女式的，原来都是老青从那个美丽的国家寄回来的，现在它们都从那只被划开的皮箱翻出来了，倒腾在我前面那张桌子上。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难以说清的问题，当然有个过程，过程就是你得让他们确信你没有说慌。所以我一直在说：“我怎么知道呢？他要寄是他的事！”这句话说了很多遍，说得我气势越来越壮。快下班时，王德德被叫来了，叫他来是为了把我领回去。王德德客气地朝公安同志鞠躬，“我们回去，一定会批评他，多教育……”扫帚眉一直把我们送到院子里，他对着我们背影说，以后要注意啊。
我怎么解释呢，我还想着那些衣服，那些漂亮的衣服应该还躺在那张掉了漆的桌子上，过往的人总是好奇地拎起一件看它的质地和样式，它们那么吸引人，充满了诱惑和麻烦，还有那只划破的皮箱，它的伤口，在我印象中一直就像某张委屈、合不拢的嘴巴——我们回去时坑道里早已经没有人干活了，他们现在睢一要做的事就是等我，具体说是在等待—个让他们高兴的结果：人防队还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差点冒出—个台湾特务！我看见我的同事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交头接耳，他们似乎没有胆量来找我落实，但又不愿意放弃，所以只好偷偷地看，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连平时总喜欢早退的也利用还工具的工夫在我身边磨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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