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们在黑暗中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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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就是这样,我和沈卫军带着我们新认识的朋友去跳舞。那时候跳舞已经是最时髦的事情,几个老朋友碰头聊的也是跳舞,这个问,有没有塘子(地方)?那个问有没有角子(人)?再问一声有没有机子?一场舞会差不多就凑齐了。这时候舞会的主角已经不再是吴哥他们了,电唱机的时代已经过去,它们被两个甚至四个喇叭的录音机替代,邓丽君替代了潜海姑娘,那是个漆黑因此不再讲究舞姿的地方,人们用身体交流。我甚至还能记得那种被疾走的脚步带起的旋风,人们神秘、目标明确地走向—个深处,没有灯盏的地方,嘴唇张开了,腾起的潮湿、膻腥味的呼吸凝结在头顶许久不散,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要飞起来——这的确已经不再属于吴哥了,吴哥他们已经老了。

    我和沈卫军常常去的那个地方,最初我并不知道主人的名字,其实在当时这也是很平常的,这种舞会都是一传十十传百,领我去的人也未必知道。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他叫罗炼钢,父母都是省里的大干部,因此有空闲的房子。那是座两层楼的小洋房,就在河边的一个大院里。九点钟左右我们赶到罗炼钢家,这是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灯刚刚熄灭,音乐刚刚响起,我们的夜晚也正式开场。

    罗炼钢有个爱好,他喜欢交朋友,尤其那些交游很广的朋友,能每次都带来不同女伴的朋友,能让他洗眼睛的朋友,这些人都是他的座上宾。但他和我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我猜毕竟他比我们大,除了点头外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沈卫军和他成了朋友,说得上话的朋友,能用得上的朋友。那时候沈卫军已经从我们那儿出来了,他开着一辆破吉普车到处跑着,他让那辆车也染上他神头神脑的气质。在舞会上沈卫军终于成为—个引人注目的人物,每次舞会至少有五个最漂亮的姑娘由他负责接送。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四面漏风的汽车里,莺歌燕舞都是冲着他来的,沈卫军还从来没有这么神气过。而就在几个月前,就在这个罗炼钢家,他还被—个我们带来的女孩丢在了一边,本来按他的理解那个女孩应该跟他的,沈卫军气得几乎当场就要在女孩的屁股上踢上一脚。这些他当然可以忘记了。

    那天沈卫军开着车专门来找我,他问我去不去跳舞。沈卫军就像富人摆阔一样,在我眼前不停地晃着他手里那副其实并不太白的白手套,我知道他是来炫耀的,目的就是要让我看看他玩得有多转。我们坐到他那辆砰砰乱跳的吉普车里,这辆车其实是他们单位最差的,刹车不灵外带打不着火,但这时候无所谓,它就像灰姑娘去王官时坐的那辆南瓜车,至少天亮前它会金碧辉煌。车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按沈卫军的说法都是他的朋友——人事局的汤丽娟、医学院的护士小陈,还有公安局的姚健,姚健在锁厂当团委书记的女朋友张琴,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接上来。当然还有我的朋友,她是昨天晚上我从街上钓来的,叫丁梅,这时候她和我一样,坐在那辆渐渐拥挤热闹的车子里。随着上车的人逐渐增多,丁梅几乎就被我挤得贴到车门上,她缩成一团,不说话,又想不占据更多的地方,后来,我发现她竟然像一只可怜的布娃娃一样发起抖来。

    车子停在罗炼钢家前面那块空地上,房间里看上去一片漆黑,只有我们才能知道这黑暗背后的含义。下车时,沈卫军伏到我耳边问,“刚钓到的?”他是问丁梅。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我们换!就用护士小陈换。我看着他笑起来,我在他肩上打了一拳,然后含义不明地骂,“换你妈!”

    我不知道这其实是我最后一次去罗炼钢家。那时候这样的舞会正在衍变成一桩惊世骇俗的大事,一方面它越来越隐秘,一方面却越来越引起关注。已经有很多次我们都听说哪个塘子被抄了,哪些人被抓,但也是听说,我们很少会把它看出诡险,况且,危险本身也可能是一种更深的诱惑。我和丁梅走进那个渗着音乐的房门,里面很黑,没有灯,客厅里恍惚飘着几个变形的人体,只有仔细辨认,才会知道那是一对对紧紧搂抱的男女,他们的鞋跟很滞重在地板上拖来拖去。有两个男人拖着什么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他们是朝楼梯下那间小屋去的,小屋开的时候像爆炸一样射出一束强光——我看到的画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持续在我的脑子里:最后那个男的拖着滑落到膝盖的裤子,半截屁股在光中一闪而过,他们抬着—个近乎瘫软的女人!丁梅可能吓坏了,她抖得更加厉害。其实我来罗炼钢家这么多次,这种情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时候我才发觉沈卫军,还有那些—起进门的人都早已不知去向。我忽然有种感觉,这屋里所有的人,只要进来就会很快地消失,他门化成了声音,互相缠绕、追逐的声音散发在空气中。我拉着丁梅的手朝二楼走着,她的掌心发烫发潮,很可能我的掌心也—样,我们的热力很快就要把我们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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