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天晚上母亲讲了一个故事给我们三姐弟听。迟迟没有来电，电厂的工人悲伤过度发不了电，窗外的黑暗却无可挽回，我们点起了油灯，全城都点起油灯，油灯不像电灯，它的光摇曳不定，就像从洞穴深处发出来。那天城里变成一个巨大的山谷，有多少}同穴就有多少盏摇曳的油灯，街上不时有一辆辆响着警笛的车子开过去。但黑暗中总是安静的，只是我们失去了时间，那一天的确除了悲伤，一切都不再重要。
母亲讲了一个故事，她并没有来得及讲完，是她听工地上另一名技术员罗浩讲的，母亲的口才不好，那天她的口才尤其不好，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叙述大意：……那个被陷害的人就这么被关进了监狱，是一个荒岛上，他总想着他的父母，还有他的未婚妻，他决定逃出去。有一天他听到旁边一堵墙有哗哗的声音。他以为旁边就是大海，哗哗声是海水的涛声，他就在墙缝里用指甲挖——那墙都是用大石头建起来的，后来他的指甲都挖秃了，还在挖，手指出血了，还在挖，那哗哗声更响了，他不敢停下来，他害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挖不动了。
后来呢？我们问。
结果啊，有一天他终于挖穿了那堵墙，可打开，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海，对面还是一个监牢，住着一个和他一样的犯人，是个老头，头发都白了，胡子老长，他也在用手指头挖墙，哗哗像海浪的声音其实是他挖出来的——
他绝望了，但这时候有个人陪他，他还是觉得不错的。那个老头懂十七门外语，还会各种各样的技术，他们后来成了朋友，老头就教他这些技术和外语，他花了差不多十年来学习。后来老头子陕不行了，就告诉他一张藏宝图——有一大堆金银财宝。
后来呢？
老头子死以前，教他一个方法，他死后就会有人来把他的尸体用白布裹起来，老头子让他晚上再把这些布拆下来，裹到自己身上。那些监狱里的人以为他就是那个死掉的老头，把他抬出去了，然后朝海里一扔，他大叫一声——才落进水里……
这时候来电了，电厂的工人们终于化悲痛为力量，为我们发来了电。电灯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伴着前后左右清晰的惊呼。我们没再问然后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们都有些不自然，我们就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刚才的经历仿佛成了梦境，是不存在的，以至那种黑暗中的亲密感觉，也因为光明的来临而消失。我们突然感到一种悲伤，其实我们更应当觉得悲伤才对，悲伤让我们对那个故事的兴趣戛然而止，我们好像都不需要然后了。油灯还在桌上亮着，爆着灯花，一缕黑烟就像蝌蚪的尾巴，一路摇晃着升上去。这时候它已经变得弱小，但之前，黑暗中它的确亮，外面围绕着一圈虹彩，灯花跳动时，那圈虹彩也跟着摇晃，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轻易地回到那个位置上。油灯最后被哥哥用拇指按熄了。
这个故事结局是后来哥哥告诉我的，它的名字早已经有了，其实你很可能已经猜到了——是的，它就是《基督山恩仇记》。母亲的讲述可能与原作有些出入。当然这不重要——我只是奇怪母亲为什么会选择那样—个时候讲这样一个故事。她大概都已经忘了，我却忘不了，母亲应当是无心的，她做事一向都没什么目的，那么这个随心所欲的故事是不是更能说明点什么，它悄然之中隐含了某种更深刻的道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喜欢问别人那天的经历了，我问他们那天晚上都干了什么，除了眼泪之外还在干什么。只有秦娜说她们家也在讲故事，她们一家人围着她家老祖太听她讲以前逃荒的故事。这个答案自然让我备感亲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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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讲了一个故事，她并没有来得及讲完，是她听工地上另一名技术员罗浩讲的，母亲的口才不好，那天她的口才尤其不好，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叙述大意：……那个被陷害的人就这么被关进了监狱，是一个荒岛上，他总想着他的父母，还有他的未婚妻，他决定逃出去。有一天他听到旁边一堵墙有哗哗的声音。他以为旁边就是大海，哗哗声是海水的涛声，他就在墙缝里用指甲挖——那墙都是用大石头建起来的，后来他的指甲都挖秃了，还在挖，手指出血了，还在挖，那哗哗声更响了，他不敢停下来，他害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挖不动了。
后来呢？我们问。
结果啊，有一天他终于挖穿了那堵墙，可打开，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海，对面还是一个监牢，住着一个和他一样的犯人，是个老头，头发都白了，胡子老长，他也在用手指头挖墙，哗哗像海浪的声音其实是他挖出来的——
他绝望了，但这时候有个人陪他，他还是觉得不错的。那个老头懂十七门外语，还会各种各样的技术，他们后来成了朋友，老头就教他这些技术和外语，他花了差不多十年来学习。后来老头子陕不行了，就告诉他一张藏宝图——有一大堆金银财宝。
后来呢？
老头子死以前，教他一个方法，他死后就会有人来把他的尸体用白布裹起来，老头子让他晚上再把这些布拆下来，裹到自己身上。那些监狱里的人以为他就是那个死掉的老头，把他抬出去了，然后朝海里一扔，他大叫一声——才落进水里……
这时候来电了，电厂的工人们终于化悲痛为力量，为我们发来了电。电灯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伴着前后左右清晰的惊呼。我们没再问然后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们都有些不自然，我们就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刚才的经历仿佛成了梦境，是不存在的，以至那种黑暗中的亲密感觉，也因为光明的来临而消失。我们突然感到一种悲伤，其实我们更应当觉得悲伤才对，悲伤让我们对那个故事的兴趣戛然而止，我们好像都不需要然后了。油灯还在桌上亮着，爆着灯花，一缕黑烟就像蝌蚪的尾巴，一路摇晃着升上去。这时候它已经变得弱小，但之前，黑暗中它的确亮，外面围绕着一圈虹彩，灯花跳动时，那圈虹彩也跟着摇晃，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轻易地回到那个位置上。油灯最后被哥哥用拇指按熄了。
这个故事结局是后来哥哥告诉我的，它的名字早已经有了，其实你很可能已经猜到了——是的，它就是《基督山恩仇记》。母亲的讲述可能与原作有些出入。当然这不重要——我只是奇怪母亲为什么会选择那样—个时候讲这样一个故事。她大概都已经忘了，我却忘不了，母亲应当是无心的，她做事一向都没什么目的，那么这个随心所欲的故事是不是更能说明点什么，它悄然之中隐含了某种更深刻的道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喜欢问别人那天的经历了，我问他们那天晚上都干了什么，除了眼泪之外还在干什么。只有秦娜说她们家也在讲故事，她们一家人围着她家老祖太听她讲以前逃荒的故事。这个答案自然让我备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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