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和老牛筋斗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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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洪湖赤卫队》里就有这么一句唱词,差不多意思的还有——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拿这些话来印证我们院子里发生的事也是确凿无疑的。

    一楼的唐家,从前的烟酒大王,解放前整条河西路差不多都是他们家名下的产业。唐家的产业还包括烟厂、糖厂这种听起来很庞大的东西,我们住的河西路29号也是他们家无意中为我们建造的,自然公私合营后他们不得不龟缩在一楼的两间小屋里,忍受着别人在他们头顶木板楼上无休无止地跺脚和吵闹,这些年他们最大的进步就是对这些侵入熟视无睹,毫无怨言。一九七八年曾经一度传闻从前充公的房产可以归还,唐家的儿媳妇立即从过去的那种木然中活了过来,她是最先活过来的,着实得意过一阵子,吵起架来,动不动就来上一句,过两天就让你们滚蛋!后来得到的消息是,收回房产必须要老一辈健在,而烟酒大王和他老婆早在一九七五年就一前一后回了老家。唐家又要开始过那种悄无声息的日子了,你真该来看看,—个人从希望的峰尖上跌落下来后会多么凄惨。唐家媳妇得了个心绞痛的毛病,有事没事都用手捂在胸口上,她没得到房子却得了个心绞痛,也算一种收获。

    那个干瘦、整天脸色阴沉的烟酒大王我还有点印象,他几乎很少同别人交谈,总是背着手,从巷子里急速地穿出来,再悄无声息地溜进家里。他活的时候就像一缕青烟,死的时候也像—缕青烟散去,都没有惊动别人。他也是院子里少数几个不和我们家讲话的人,因为他本来就不说话,不同任何人说话。对他来说,任何交流都有丧失尊严的危险。

    在他们家对面住着雕刻社的吴伯伯,因为是对面,因此他们家就成了唐家的对比。吴伯伯家没有孩子,因此他一直很喜欢我们,喜欢小孩,尤其是男孩。他那时候经常会在楼梯口拦着我们陪他说话,他嘴里总是喷出一股发酵的酒气,不叫他一声就别想从他们家门前经过。不过我们要是晚上不爱跑公厕,在他们家墙角撒尿,他就变得不客气了,他会提着刀子比划着要把我们的家伙割掉。当然这也是吓唬我们的,每天早上他们家的后窗下照样湿漉漉的,洋溢着浓酽的尿臊气,那股气味经过上午阳光的帮助,可以和吴伯伯嘴里蓬勃的气味相媲美。

    有一年,吴伯伯的爱笑也爱大声说话的老婆梅阿姨被人叫去扫大街,脖子上还挂了双鞋。听说她曾经当过妓女,当然是解放前。我们就是从梅阿姨身上知道妓女这个词的,但它真正的意义又经过很多年才被我们理解。不久前我还在街上遇到过她,我叫她时,梅阿姨才恍然,她显然已经认不出我了,等我报了名字她才说我怎么不去看她,当时她身边走着个姓李的老头,我猜是不是吴伯伯已经过世了,但匆忙之中也来不及细问。

    二楼住着前面提到的钟表商店的党委书记钟伯伯一家。钟伯伯和父亲的关系最好,父亲在家养病时都是看钟伯伯从单位带回来的《参考消息》打发时间。钟老二后来成了医学院外科的一名主任医师,功成名就之后把他的父母都接到单位分给他的新房子。钟伯伯好像结过不止一次婚,所以他还有个不同他们住在一起、在电池厂上班的儿子,据说有一身好武艺,喝醉酒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在大街上翻空心跟斗。此外就是在当党委书记的高伯伯家,他们家的几个孩子可能是我们院子里最争气的,老大老二后来都考上了大学,连他们家最小的女儿高凌,也因为弹得一手好扬琴,最后被部队文工团选中。记得高凌走时,整条河西路都轰动了,她当时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戴着大红花,穿着还没有领章、帽徽的新军装,脸红通通地坐进一辆吉普车。高家的门楣上贴上了光荣之家,还在院里放了鞭炮,那一地红纸屑留了整整一星期,下雨时雨水把院子里的土都泡红了。

    姐姐说,楼顶的阁楼里原来还住过一位秦奶奶,上海人,通身长年都千干净净,虽然也是蓝布襟衫,却收拾得挺括,整洁。姐姐说,秦奶奶最喜欢她了,常夸她乖巧,是个好小囡。她还教过姐姐打绒线,挑各种各样的花针。听说她曾是—个大资本家的小老婆,后来被儿子接往上海。但这个人我没有印象,谁会记住—个不常下楼的老太太呢,就算她干净,爱打毛线,是什么人的小老婆。我只记得她的继任者,老太太走后,搬来了一户叫吴达明的年轻人,我印象中他一直就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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