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狠命地打我们，这应当是头一次。他的怒火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猛烈，可能连母亲和姐姐都没有料到，她们也被吓住了，不敢吭声。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事，下午左伯伯来的时候，父亲还是好好的，他还高高兴兴。我和哥哥来到门外，找到那块该死的洗衣板，尽管不是新的了，但洗衣板凸的地方同样的尖硬，它不可能像—块平整的木板，更不可能像松软的棉被。那些齿印开始深深地陷进我们的肉里，而且越来越深。我和哥哥跪在上面。我开始哭，小声而委屈地哭着，我哭是因为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间翻脸，他从前的慈爱呢？我可是过过好日子的，我不理解，所以哭。哥哥没哭，对他来说，违反了禁忌就要受罚，这很自然。
那天晚上我多么盼望家里能来个客人，如果来个客人的话，我们的处罚自然就可以免除了，那天中央也没有什么新闻大事，否则二楼的钟伯伯早就该在院子里喊起来：程书记、程厂长，把你们家的收音机带下来！我们家有院子里惟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这可是了不起的事，如果有什么重要新闻，我们两兄弟也可以借着父亲搬机子下楼的混乱，偷偷地站起来；但都没有，既没有客人也没有重大新闻。父亲在里屋把收音机打开了，先是一段电流声，接着郭建光开始唱：要学那——泰山顶上啊啊-啊uff0e一青松哦啊，哦哦——啊。然后是阿庆嫂：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往年过年时，父亲总要逗我为他唱京剧，唱杨子荣，打虎上山。但我不会唱了，我想到时候就是你们求我我也不唱了。我开始捅哥哥的软肋，他咯吱咯吱地笑，接着我也被哥哥捅了，我已经疼得弯下了腰，双手撑在地上，但还是没忘记胡闹。父亲听到动静走出来，他手里提着一根晾衣服的竹竿，竹竿抽着我们的屁股，我往前一让，竹竿多数都落到哥哥身上。父亲边抽边骂：“妈个×，都这个样子了，还他妈乱来——尤其你，跪好，直起腰！”父亲是说我。有一次竹竿抽到我的手指上，那种钻心的痛疼就像火烧灼一样，我又一次哭了起来。
“不准出声音！不准有眼泪！不准哭！”
事后我们当然知道了，因为父亲去北京告状，他在玻璃厂的日子更难过了，厂里正准备为他造牛棚，准备开他的批斗会。第二天，就在他打我们的第二天，他也要被造反派痛打一顿。父亲就要肿着脸回来了，他就要愤怒地开始休病假，都说他的病是气出来的，也是休病假休出来的，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间停滞，父亲的病症也将完整地显露出来。但他还有段日子，他会拿我们兄弟俩开刀，你想想他那股抓革命促生产的劲头，全力以赴的劲头，打国民党反动派的劲头，现在都要被他用在家里我们两兄弟身上了，他要改造我们，就像他当初改造资本家的工棚那样来改造我们，我们身上布满了他见不惯的乖张和顽劣，我们像仇人一样变得势不两立。这一页我真想快速地翻过去，可它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无法躲避，甚至无法忘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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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多么盼望家里能来个客人，如果来个客人的话，我们的处罚自然就可以免除了，那天中央也没有什么新闻大事，否则二楼的钟伯伯早就该在院子里喊起来：程书记、程厂长，把你们家的收音机带下来！我们家有院子里惟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这可是了不起的事，如果有什么重要新闻，我们两兄弟也可以借着父亲搬机子下楼的混乱，偷偷地站起来；但都没有，既没有客人也没有重大新闻。父亲在里屋把收音机打开了，先是一段电流声，接着郭建光开始唱：要学那——泰山顶上啊啊-啊uff0e一青松哦啊，哦哦——啊。然后是阿庆嫂：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往年过年时，父亲总要逗我为他唱京剧，唱杨子荣，打虎上山。但我不会唱了，我想到时候就是你们求我我也不唱了。我开始捅哥哥的软肋，他咯吱咯吱地笑，接着我也被哥哥捅了，我已经疼得弯下了腰，双手撑在地上，但还是没忘记胡闹。父亲听到动静走出来，他手里提着一根晾衣服的竹竿，竹竿抽着我们的屁股，我往前一让，竹竿多数都落到哥哥身上。父亲边抽边骂：“妈个×，都这个样子了，还他妈乱来——尤其你，跪好，直起腰！”父亲是说我。有一次竹竿抽到我的手指上，那种钻心的痛疼就像火烧灼一样，我又一次哭了起来。
“不准出声音！不准有眼泪！不准哭！”
事后我们当然知道了，因为父亲去北京告状，他在玻璃厂的日子更难过了，厂里正准备为他造牛棚，准备开他的批斗会。第二天，就在他打我们的第二天，他也要被造反派痛打一顿。父亲就要肿着脸回来了，他就要愤怒地开始休病假，都说他的病是气出来的，也是休病假休出来的，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间停滞，父亲的病症也将完整地显露出来。但他还有段日子，他会拿我们兄弟俩开刀，你想想他那股抓革命促生产的劲头，全力以赴的劲头，打国民党反动派的劲头，现在都要被他用在家里我们两兄弟身上了，他要改造我们，就像他当初改造资本家的工棚那样来改造我们，我们身上布满了他见不惯的乖张和顽劣，我们像仇人一样变得势不两立。这一页我真想快速地翻过去，可它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无法躲避，甚至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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