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从水里爬上岸,天已经差不多快黑了,河里的时间比陆地上过得快——就是这样子,每一次偷偷下河都是这个结果,天快黑时我才会想起快点离开。这时候河面上倒映着天空中暗红的浮云,我在河边飞快地穿着衣服,哥哥蹲在水坝那处缺口上,那地方水流湍急,但水表面却是平静的,你只能看见打着旋的水草和垃圾。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哥哥发现了异样,他指着一团泡沫大声说,“那有—个死人!”白沙巷那几点小孩还没有有走,听到哥哥的话也跑了过来。
果然,在河水漩涡中央有一个白色的尸首,最初你会以为那是一头死猪或者一条死狗,但细看你就会知道他绝对是个死人。那时候拦水坝那里经常能看到尸体,有人想不通了,或者别的原因,落进水里,就会顺着河水漂,一直漂到拦水坝这儿才会停歇下来。那天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个死婴,一个很小的男孩。他应当是才被人扔到河里的,还没有泡涨也没有发臭。哥哥在岸上找来一根铁丝,把它扳弯,就成了一个钩子,我听到噗地一声,那个刚才还在水里打转的孩子就被哥哥钩了上来。
应当是个漂亮孩子,除了他的右眼被河里的鱼啄空,其他部分几乎都是完整的,连他的小鸡都在。小男孩仰躺在水坝上,慢慢地滴干身上的水渍,他就这么四手四脚朝空中举着,双手拳握,那只消失的眼睛就像睁开了,显出一种比眼睛更深邃的疑问。
我对哥哥说,要是我们把它带回去,还不把大凉粉、小凉粉尿泡吓破,晚上她们肯定都不敢下楼屙尿!大小凉粉是住在我们隔壁的一对双胞胎,两姐妹长年鼻子下都挂一对发绿的鼻涕,所以才有了这一对外号。我的话让那几个白沙巷的小孩听到了,没等我说完,其中那个头发稀黄的立即抓起男婴背上的铁钩爬起身就跑,哥哥愣了一下,预备去追。我赶紧说算了,我是说的好玩,带回去,爸爸还不打我们!另几个小孩一哄而散,在桥上越跑越远,他们簇拥着那个提死婴的,而那个家伙就像一个英雄,偏着身子,脚步倾斜地走着,死婴就像是他们的猎物。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虽然是个死孩子,但那种遗憾想忘记还真不容易。回到家后,吃饭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是当做特大新闻来说的——河里今天有个死娃儿,眼睛都被鱼吃了!小时候我就这副德性,一有什么事就急不可耐地说出来,不说出来不痛快,非憋死不可。
饭桌上立即当地响起一记重重的搁碗的声音,我就知道不妙了。我忘记了,父亲最怕的就是我们偷偷地背着他去下河,而他最限的又是他说过禁止的事情我们还要去做。我只顾想念那个美丽的死孩子,却忘记了父亲的禁令。父亲用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抓起我的手,用指甲在肩膀上划了一道,证据昭然,铁证如山,然后父亲就用他那只有名的断掌轮起来,在我的脸上盖了下来。我只看到眼前飞来一道黑影,接着啪的一声,属于哥哥的那记也传了过来。
这两巴掌其实打得迅猛之极,啪啪两记耳光听起来就像是连在_起。我们几乎来不及反应,手里的饭碗都被打翻了,出于习惯还被我和哥哥捧着。父亲说,“滚!滚到外头去——现在不跟你们说,到外头拿搓衣板跪起,去!——不准哭!”
父亲狠命地打我们,这应当是头一次。他的怒火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猛烈,可能连母亲和姐姐都没有料到,她们也被吓住了,不敢吭声。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事,下午左伯伯来的时候,父亲还是好好的,他还高高兴兴。我和哥哥来到门外,找到那块该死的洗衣板,尽管不是新的了,但洗衣板凸的地方同样的尖硬,它不可能像—块平整的木板,更不可能像松软的棉被。那些齿印开始深深地陷进我们的肉里,而且越来越深。我和哥哥跪在上面。我开始哭,小声而委屈地哭着,我哭是因为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间翻脸,他从前的慈爱呢?我可是过过好日子的,我不理解,所以哭。哥哥没哭,对他来说,违反了禁忌就要受罚,这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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