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或许也没料到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争，到最后竟然一点值得称道的荣耀都没让她得到，惟一的成果就是父亲从此再也不回家了，因此这个结果与其说是胜利，还不如说是对她的惩罚——她赶走了破鞋，同时也赶走了父亲，这自然不是她事先能够预料和期望的。但母亲的好处是她从来都不会后悔的，她永远都不会低头也不会屈服，她无法原凉父亲的背叛和那些风流脏事，但她也只能在那场空虚的胜利中傲然也是孤独地挺立着。
母亲和父亲一段漫长的冷战就这么开始了。很快，这场战争就有了新变化，不到月底母亲的工资就提前用完了，我们已经弹尽粮绝，而母亲却不愿意去玻璃厂找父亲。我不知道这是父亲的疏忽，还是别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没有给过我们生活费。也许父亲期望中就是母亲能去向他要钱，母亲伸手的话，那等于说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解决。但母亲不会屈服的，她坚定地说，我不会去找他的，就是饿死也不去找他！
我们当然不能饿死，外婆也不会让我和姐姐饿死。我记得那时候街道上有个规定，家境困难的人家都可以领两包面粉，外婆就以家庭困难的名义从那儿申请了面粉，她准备到街上卖馒头，她要用卖馒头赚的钱来养活我们。不过这样—来，外婆就得过一种起早贪黑的日子，每天后半夜她就要起来和面了，四五点钟她还要再起一次，把包子和馒头放进笼屉中蒸出来。当然事情并没有结束，天刚蒙蒙亮时外婆又要出门了，她抬上一张小方桌和一笼屉馒头到路口摆小摊，去等候那些来不及吃早点就去上班的工人们。每天上午八九点钟，要等到最后一名工人都吃到了她做的馒头，外婆才会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来。
外婆在街上卖馒头的那段时间通常我还在熟睡，但也有外婆回来晚了、而我又提前醒来的时候，那时我就会想办法从门上那眼气窗里爬出去。记得我第一次跑出去找外婆还真把她吓了一跳，所以到最后外婆干脆也把我带到街上，她用的是陆阿姨的方法，在她卖馒头时，外婆就用绳子把我拴在她的腰上，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我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跑来跑去了，她可以边和我说话，边招呼她的客人。
那段时间应当说外婆想尽一切方法替家里省钱，因为卖馒头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有时候外婆还带我去位于莲花坡那个回民商店，从前外婆吃的牛羊肉都是从这儿买回来的，但这时候我们只是来捡一些不要钱的菜叶。回民商店边是一个屠宰场，捡完菜叶，外婆又领着我走过那条被血水染黑的黄泥小路，去向屠宰场那些师傅们要些不要钱的牛心、肺。那时候我们这儿没人吃这些东西，牛心用筒筒辣椒爆炒，牛肺用来打汤都是不错的美味。那些外相凶蛮的屠宰师傅们对外婆很不错，可能外婆看上去还算干净体面吧，所以他们送我们牛心、肺时，有时也会把一些带有肉屑的股骨送给我们。这神经历在父亲过世后又重复过一次，也许印象太深刻了，直到今天我每次经过莲花坡，都会想起某个位置曾经有过一张带血的牛皮，半空中悬挂着一个还在淌眼泪的羊头，甚至我还模糊地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那是从屠宰师傅掌心里散发出来的。
我记得，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外婆还跟我们讲了无数个故事，她自己的故事，外公的故事，外婆根本就不用去现想什么故事，因为她的经历本身就是一部怎么说都说不完的传奇。这是第—个故事，这个故事的听众有母亲、姐姐和我，显然外婆已经看出她宝贝的三妮其实外强中干，她就要快撑不下去了，外婆要我们在这个故事里振作起来。
那是成都刚刚解放不久发生的事，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外婆与外公所有的联系都中断了，外公失踪了，整整两年多时间外公都音讯杳无，生死未卜。当然后来外婆知道外公其实一直关在解放军的军管会里。那两年外婆说她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般熬过来的，她也不知道进入了新社会，在前面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有一次，外婆说家里没米了，她就约了邻院的黄太一起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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