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内部问题-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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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对王桂花来说无疑是残忍的,她对即将来到的危险还无知无觉,那天她穿着一件藏青色外套,和周围那些灰蓝色惟一的区别就是她的辫梢上扎着两朵粉红色的蝴蝶结。王桂花手里拿着一根油条,那是她的早餐,她就这么边走边嚼,然后慢慢地融进等车人的行列。王桂花先看到了我们,在母亲找到她前实际上她已经发现我们了,这个发现立却让她惊慌起来,她的眼睛已经在四下打量寻找退路,这样一来也让她一下子从那一片沉闷的人群中跳了出来。母亲也看到她了,仇恨的女人总是有着良好的辨识力,她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不会让王桂花就这么轻易地溜掉。母亲拖着我一下冲过去,同时她大喊了一声:“站住,王桂花!”

    王桂花听命地站住了,她可怜巴巴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我们走近。王桂花这时候一定还心存幻想,也许她希望母亲喊是因为别的事,和父亲无关的事。母亲把我朝她推过去,就像我是一个可以致命的武器,她就这么把我一把推到王桂花的面前:“你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你们程厂长的儿,都这么大了——你要不要脸,去勾引他!”王桂花却毫无战斗力,交锋前她就已经溃不成军了,她开始不住地求饶,声音也小得像只蚊子,“马姐马姐,我没有,真的没有……”母亲不许她还嘴,指着王桂花对周围的人说,“你们看,就是这个人不要脸,勾引他家爸爸,破鞋!”母亲说到这儿,又一次把我狠狠地推向了王桂花。我记得当时在我和王桂花中间还隔着一道小水沟,如果不是王桂花伸手扶我一下,我肯定会很痛快地扎进去,母亲显然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了。

    王桂花开始蹲在地上嘤嘤地哭,她无法躲避,因为她的路已经被围观的人堵死了。那时候的人就这么善良,他们见不惯破鞋,也不许破鞋离开,所以王桂花只能拼命用眼泪来洗刷当了破鞋的耻辱。

    后来我才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甚至更长一段时间,母亲每天早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到那个郊区汽车站,她要去堵王桂花,她要去消灭出现在她生活里的破鞋,她要为破鞋而战,这已经成为母亲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母亲见到王桂花一次就臭骂一次,狐狸精,扫帚星,破鞋……直骂得王桂花不敢再上班,无地自容,最后再乖乖地调离玻璃厂。

    母亲胜利了,这场反破鞋之战以母亲最终的胜利而告终,当然,这同时也是一次虚无的胜利,因为父亲都已经被逼走了。正常发展下去,我父母亲就应当离婚了,因性格不合而分道扬標。但那是1966年,很多事情都应当比他们离婚更重要,也来得更快。

    后来我们家还会谈起这件事。父亲在外面有女人是真的,除了前面的王桂花,应该还有其他人。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有权有势,春风得意,家里还有个与他为难的老婆,因此总会有人来滋润他安慰他的,她们只是不停地冒出来,直到父亲去世她们还像喷泉一样不停地冒出来。

    有一次父亲带着我和姐姐正在街上玩,这时一个穿裙子的女人迎面朝我们走来,今天我还记得她那两条粗长及腰的大辫子,就在大马路上她和父亲忽然吵了起来。怎么开的头,我记不得了,但我敢肯定,绝不会是父亲踩了她一脚,碰了她一下。因为她说,“我不会放过你的!”她不会放过父亲的,长辫女人甚至拉住父亲的袖口。父亲眼看脱不了身,—边骂,一边对我和姐姐说,‘“你们去把二楼的钟老大喊来!”说这句话时父亲很明显地朝我挤了挤一只眼睛。

    我还算是个机灵的孩子,我猜如父亲其实根本就不是想让我们去喊什么钟老大,他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个女人,顺便把我们支走。果然,我和姐姐在贯珠桥边站了—会儿,就看到父亲从那边慢悠悠地过来了。父亲脸上是一种心满意足的表情,事情显然获得了圆满的解决。那天父亲甚至请我们姐弟俩喝了冰果露,他是想让我们替他保守秘密?但我问姐姐,她却记不得有这么回事儿了,她记得冰果露,却根本不记得前面还有场奇怪的争吵。姐姐应当还生活在她的童年里,她就像一只午后才爬到岸边的贝壳,还在贪婪地享受着那段短暂而快活的阳光,别的东西还渗透不进去,而我呢,前面说了,我只是赶了个尾声。我只是看到了我能看到的东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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