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那年,外婆从成都过来了。接外婆应该是父亲的主意,因为那时候他和母亲都太忙了,几乎抽不出时间来照顾我。
我们家总共三个孩子,姐姐,哥哥和我。哥哥三岁那年被父亲送到了陕西老家,—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精力无暇顾及,而轮到我时他们已经找不到可以托付的地方了,也许他们的无奈我应该觉得庆幸,否则姐姐过她的好日子时,我还得穿着破衣烂裳在哪座荒山上放羊。
一开始他们把我交给后院一个叫陆阿姨的老女人,到了晚上,父亲或母亲下班后再把我领回去。可不久有人告诉他们,我们家留给我的牛奶、饼干其实都被陆阿姨喂了自己的孩子,每天我能吃到的只是一点稀饭,只加盐的萝卜汤。看到我的人都把我形容成一只饿得奄奄一息的小病猫,靠在窗口那儿可怜巴巴地舔着一把汤勺。当然让父亲最不能忍受的还不是这些,有一次他中途回家,发现陆阿姨其实一直背着他们把我拴在桌子脚,而她自己倒悠哉游哉地到外面和别人聊闲天去了。
这样父亲才决定把我带到他的工厂,但这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好办法。除了每天天刚亮就必须起床外,我们还必须花很长一段时间走很长一段路,常常走着走着,我就揪着父亲的袖口像牛马一样在行进中睡着了。关键是父亲很快就发现在他的工厂,实际上也很难找到—个可以安置我的地方,厂里的臭水塘、煤渣堆几乎一下子都变成了我的游乐场,当然也可能是陷阱,稍不小心,父亲就要像捉迷藏一样,在那些木头和砖块构筑的堡垒里发疯似的寻找。有一次我在—个角落里睡着了,醒来后我才发觉父亲正领着几个工人用竹竿在厂边那个臭水塘里打捞,父亲急得满头大汗,他大概以为我已经掉到水里淹死了——父亲一定觉得把我留在厂里是件危险的事,所以他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和母亲商议后,他们准备把外婆从成都接过来。
对母亲一家来说,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其实都在扮演一种叫恩人的角色。这之前父亲和母亲结了婚,如果这也可以叫施恩的话,那么接下来父亲还把母亲两个就要被遣返农村的弟弟接来了,并用他的关系,把他们安排在—位老战友的单位里。父亲应当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对母亲家也是尽职尽责,他有着一个男人所有的好处,当然也包括那些坏毛病。那时候外公应当刚刚离开军管会,他的问题已经查清,因为傅作义,他是作为起义部队被接管的,但去政协当文史干部前,外公还必须为了生计在成都街头拉两年板车,而这两年恰恰也是外公外婆最困难的时候。也许在父亲的计划中,他正打算一步步改变这些亲人的处境,外婆的到来尽管是为了我,但未尝不是这些改变中的一部分。
那一天我就在家里看见了外婆。那时候外婆已经是个老太太了,迈着一双粽子似的小脚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穿着一件自己做的阴丹蓝大襟衫,头发朝后梳成发誓,可能因为是回族吧,外婆给我的印象也永远是干净清爽,后来哪怕我再淘气,也从没在她身上看到过饭粒和菜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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