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上工的劳作是多么平淡乏味,直到返回驻地听到灶房吹风机嗡嗡的声音时每个人才变得亢奋起来。以至于很像电影快镜头里人的走路姿态引得生人咂舌,特别是有几个服装厂女工向他们射来子弹一样锐利的目光。当然她们时装表演式的步伐和有恃无恐的评头品足早已使你手忙脚乱惊慌失措,而一心企图遮掩一下破牛仔裤开了的一条线缝显得捉襟见肘更弄得欲盖弥彰狼狈不堪。那很有历史价值的破眼镜贴着劳保胶布因无心擦拭所以镜片布满尘土,便格外鹤立鸡群般地多了两只眼睛,有人叫我“四眼”。现在,我努力回避因姑娘们带来的不愉快,一心转移视线,不妨唱点像《咱们的工人有力量》的歌子振作振作……
“咋成了这副灰样?”回了家,父亲大概会这样兴师问罪。
我根本没时间回答,也不想回答。最好的回答就是以手嘴配合不停歇的速度保持着吃饭过程的连吞带咽。很显然父亲批判我吃饭三下五除二,以至于省去了“咬”的工序。天长日久,习惯成自然。消化已不良,一边吃饭一边放屁。……
……在工队驻地用竹木架板和草帘搭成的饭棚下已纠集起一股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并且很快呈一个扇面汹涌过来。热气腾腾中,浮现出一张古董般精瘦的老脸,忙忙碌碌而井然有序地收找饭票、呼三喝四,还要用长柄小勺打菜。另两位厨子在老脸背后舀饭和拿馍。嚷叫伴之以碗筷和推搡声,从窗口伸进的手一时眼花缭乱。“×你吕子明价嫩妈,窑塌了往死压儿嘞!”要不索性就是:“跟他嫩妈办完事不洗手就来蒸馍。”一次老K大打出手,吕子明抱着饭票箱掼在队长脚下,声称不能干了!脸上身上满是稀饭菜汤。法不责众,再说吕子明那次水煮白菜里的的确确尽是小虫虫。头们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从此之后饭棚窗口前多了些文明礼貌尊师(傅)爱(工队)长之类的条幅。
付长运这人没谁能瞧得起,名日“长运”而都叫他“倒运”,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轮到他打饭,吕子明便抖起一掼咋咋唬唬的威风。一向和善的付长运更急了,甚至连说话也颠三倒四含混不清,不知道掏多少和找多少饭票了。
“蔫蔫瞪瞪,快打(饭)——!”后面一声催喝。
付长运清点饭票,一旁的老K趁隙填进了饭盒。
吕子明对这位大打出手的英雄心有余悸,因而享受只有头们才有的高级待遇——这小子打饭来得又快又多,尽管私下骂他不是父母养的。临了,老K有意无意地还要推付长运一把。当时,我实在忍不住了。老K你太过分!“哼,就你那骨料,来上三个看怕不怕?”有人一边拉我一边劝,还有人说风凉话——秀才遇见兵了!老K即得胜回朝般昂首挺胸地走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院外工人在电视机前等着霍元甲,不过仍有陆续回来的人还在吃饭。床角一块破镜子里映出我那绝望得像死囚般的脸。门一开,一道院外的光亮刺破了背阴老屋的黑暗,一丝响动便使我宛若惊弓之鸟。顷刻间,我那独处时置身于书本的疯疯癫癫顿时化为乌有,随即便是一脸沮丧。皮箱上各种饭具堆积如山,每每吃饭时人们赶集唱大戏般有拿的有放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正午闷热逐渐随太阳的西沉而大势已去,但重新降临的是太平房般蚊叮蝇咬窒息而奇痒的空间。窗子和门大打开,夜晚新鲜的风吹进来(屋底旮旯即为潮腐阴湿气味的发源地——一条废弃不用的潲水道)。
“霍元甲……让、让——陈真,打死了……”蓦然从院外传来一声尖叫。
“放你妈的烂×子!”分明是老K骂付长运,“陈真打霍元甲儿子也死不了……”
付长运低声嚷嚷了些什么没听清,被奚落为“倒运”的哄笑却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淹没了他。等到宁静了一会,听霍元甲落水求助的声音,而陈真心怀叵测还佯装着尽心尽力搭救的样子:“师傅!师傅!抓住!快抓住!”一切清晰可辨!付长运刚来建筑公司时是木工学徒,对他的师傅言听计从。三年过去了,木工活里就连个圈梁模型也单独支不成。后来竟去了瓦工组拉平车至今。大家总拿这件事取笑他,有人故意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当众问个仔细,他只有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张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师傅只有恨铁不成钢,说他死猫扶不上树,死狗扶不上墙一这辈子不抵用了!……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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