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永远的脚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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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任红走进了工地的栅栏门,就听到一阵叽叽的哨音,便有些迟疑。四周带刺的铁丝网和劳改队的一模一样。1874年11月24日授予约·格里登专利的带刺铁丝曾破天荒把牧场和荒原分开,并被后来用于建筑工地,乃至监狱,而成为自1790年实施专利制度以来改变世界面貌的九项专利之一。高高的脚手架上已有几个人在做着马戏团的惊险表演。机械工老柴是个好心的小伙子,这使任红觉得1874年的约·格里登也一定是一个好心的美国人。老柴主动给她当了导游。

    这儿可不是劳改队。老柴说,你也不是那个什么电影中的美丽囚徒。

    谢谢你,约·格里登。任红说。

    老柴有些迷惑不解,他觉得任红是在故弄玄虚。这时,头顶上开始了一阵危机四伏的忙乱敲打。于是他把自己的安全帽给她递了过去。快,冲过封锁线。他给她讲解着,说是上面架子工加班搭架呢。她便说,那架子工这月奖金一定低不了。

    老柴忍不住停下,告诉任红说:就在这里,明富欺他刚来,在架上向他撒尿,被队长勒令停工。明富从架工组转到木工组,但有时仍张牙舞爪。他挥动木工斧,还自以为李逵。于是,任红就为老柴打抱不平。她从小就以愤世嫉俗、嫉恶如仇而称道。小时候,就曾为反对爸爸的专制,她带领弟弟揭竿而起。人们为什么叫他老柴呢?她感到奇怪。他既不姓柴,更不骨瘦如柴,难道是因为他秀才不如烂劈柴?现在,他是队里出了名的秀才,但人们的资格都比他老。这简直是一个印第安人的游牧部落,不分男女,不分彼此,一律称兄道弟,更带一种中国古代桃园三结义梁山好汉一百零单八将的江湖义气。这让有历史癖和考据癖的她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青天就是我们的队长。老柴说,队长就是我们的青天。

    早在电视上播放《新星》的时候,队长就由部落里的酋长而一跃为青天了。人们在唱:我抬头向青天。队长虽觉很刺耳,但仍能保持一幅修炼到家的莫测表情。工棚门口涂抹的一些女人形体和这盼望青天的歌唱似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处。老柴说,队长是一位老同志,可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老。他让她提前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因为队长也许会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地向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呢。

    那叽叽的响声,正是队长吹响的号角。以前由照工地的五全来吹,而五全不在,也多由卖饭票的文升代替。今天由队长吹响,其意义就更为重大了。至少说明了他与包青天、李青天一般无二的决心和愿望。队长亲自披挂上阵了。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

    当任红还在校园里唱什么《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的时候,老柴已经走出家门唱自己的到处流浪之歌了,他正在成为老柴。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瞎逛荡。今天太阳落下去了,明天太阳照样会升起,就像小时候玩的游戏,唱:今天老爷在家,明天老爷不在家,后天老爷又回来了。但他现在失去了当年的那种童稚,而显得心乱如麻,没精打采。他需要阳光和人群,需要奇迹般出现的美丽姑娘来拯救自己那日益贫乏的情感和空洞的躯壳及灵魂,一个娇健俏丽的身影如同闪电霹雳一样猛然就照亮了他那昏暗虚度的生活。但他面对将要落山的太阳,仍旧两手空空,伸出手去又能抓到些什么呢?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秋后的蚂蚱和夹在风箱里的老鼠,无可奈何,面如死灰。他一度想和什么人寻衅打架,生命似乎到了回光返照的最后阶段。有一个姑娘,据说是大学生,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一直上不了班。于是,和他一样常上南关的教堂做礼拜。姑娘入教的那一天,单位通知她上班,众目睽睽的教堂里,她哭了。而他无动于衷,只是一年后又发生的一件小事才偶然触动了自己。一天,正午的阳光中,他恹恹的,似乎是一只刚从臭烘烘的窝巢里飞出来的难以讨人喜欢的黑乌鸦。他在一座陈旧的灰砖楼前停住了。这时,一个长得挺可爱的六、七岁小女孩在他对面灰楼的二层平台上出现了。他抬起手臂,伸开手掌,大拇指伸进耳朵,其余手指如同乌鸦的翅膀一样闪动。小女孩突然响亮地骂:伢(你)妈×,伢(你)妈×!接着,居高临下,竟向他吐起了唾沫。他成了她袭击的目标,在一堆垃圾旁边遭人唾弃。从那时起,他变了。虽没有什么深居简出、闭门思过,但也走了一条皆大欢喜的金光大道。正如一个外国作家所说:通往地狱的路铺满鲜花,而通往天堂的路荆棘丛生。正像另一部外国影片《工人阶级上天堂》一样,他换了一身灰吧拉叽的工作服,来到这个游牧部落里当了老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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