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聪-第16/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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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我没寻找到那位专治耳聋的气功大师,虽然我的双耳依然聋,但请不要以为我会失望。不,我一点儿也不失望。我此行之目的,只不过在于寻找,而并不在于根治耳聋。若我寻找到了那位气功大师,若他果真使我的耳朵恢复了听力,那我便也没有了从此想根治耳聋的心愿。而这一点是我目前唯一的心愿。

  

  一个人没有了心愿,他的灵魂便会渐渐干瘪。我倒宁肯我永远是聋子,永远保留有想根治耳聋的心愿,永远寻找能使我恢复听力的人,永远产生一种实现自己心愿的憧憬和寻找某一个人的冲动……

  

  其实我早已很习惯于聋。聋有聋的绝妙的好处,比如全中国的人,对“文化大革命”都该有反思的责任,而我就从不受这种责任的压迫。因为当年那一种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实际上对我是一如既往的静悄悄。悄悄地开始,悄悄地结束,悄悄地运动了十余年。当年造反派对我有过特殊的照顾——允许我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有权保持庄严的沉默,不跟随着喊口号。我有充分的理由说,我没参与打倒过谁,也没参与捍卫过任何人。我没正确过,所以也就没错误过。

  

  “文革”后,许许多多的人都不得不“说清楚”,而我什么也不用说。我是清清楚楚的人,完全由于我是聋子。

  

  你无疑是个善良的人。

  

  我将为您天天祈祷有朝一日双耳全聋。

  

  我是虔诚的基督徒。尽管上帝是根本不存在的,但唯一值得我相信的,想来想去,还是上帝。

  

  愿上帝赐福于您!

  

  名不具

  

  ×月×日

  

  这封信使我独自沉思默想了一个多小时,并使我一支接一支地吸掉了半包烟。

  

  我把这封信烧了。

  

  我没回信。

  

  因为对方“名不具”,也因为我根本不愿回信。

  

  我恨那个外地的聋子,又有几分感激他。

  

  他的信仿佛在点拨我明白什么,亦仿佛在诱惑我坠入迷津。

  

  从此我也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强烈的冲动,想要寻找一个人。寻找到一个能根治耳聋的人。管他是“气功大师”还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只是希望寻找到他而已,并不指望使我的听力恢复。

  

  我曾潜访过本市某一位气功大师。

  

  起初他竭力否认他能治耳聋,他说那纯粹是以讹传讹。

  

  我说晚报上都登了,分明是替他宣传,并出示一份旧晚报请他看。

  

  他根本不屑于看一眼。他用笔坦率地告诉我采访他的那位晚报记者是他朋友的女儿。女孩儿家没经验,意在吹捧他,反而给他平添了许多烦恼。个人崇拜很讨嫌,但人人有时候都需要。想不想要点儿个人崇拜是他的事儿,如何替他制造点儿宣传效应是记者的事儿,信不信则是读者的事儿,玄化各异,灵用不同,我应姑妄听之才对。

  

  听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我很愚了。

  

  我央求他半天,他拗不过我,遂对我左右两耳,各发功半小时。

  

  半小时后,他脑门儿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世界对我依然悄无声息绝对地悄无声息。

  

  他无奈地对我摇摇头,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是——另请高明吧!

  

  我就笑将起来。

  

  他奇怪地端详了我一阵。

  

  我忍俊不禁由微笑而大笑。

  

  他在纸上又写了一句话诘问——你笑什么?

  

  我在纸上写下一句话回答——未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莫非因我心不诚?

  

  他复写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世道业已不诚,人心还有什么诚与不诚的?咱俩不过相互奉陪着玩了一把气功,玩得好接着玩,玩得不好就此拉倒,只不过双方都别太认真玩恼了就是……

  

  于是我很知趣地告辞。

  

  而我想寻找到值得相信的什么那一种冲动,从此更巨大更强烈。

  

  晚上,儿子将他上学以来的第一次作文给我看。题目把我震得愣了许久——《论我的爸爸不是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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