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聪-第15/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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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感到,我们通常说的人的那个叫作“灵魂”的东西,恐怕原本未必是那么不喜欢孤独的,恐怕原本未必是那么耐不住寂寞的,也许恰恰相反,不喜欢孤独的是人自身,耐不住寂寞的也是人自身。而“灵魂”,其实是个寻求独立甚至可能是个时时刻刻希望摆脱人自身的东西,我的下属和我的全体群众,一旦人人戴上了我“赐”给他们的耳机,则聚在一起“侃大山”、吹牛皮,三三五五嘀嘀咕咕什么、密议什么、谋划什么,彼此探问什么,钩心斗角进行什么“冷战”的少了。每个人似乎都有非常正大的理由,将和他人的接触面缩小到最低程度。仿佛,是是非非少了,恩恩怨怨少了,磕磕绊绊少了。当然擦痕也少了,每个人似乎都多了些安全系数。

  

  我竟有点儿窃喜了。

  

  料想不到的是,上级机关里有位朋友预先向我通风报信儿,说是收到了联名信,揭发我是聋子。直属领导很重视,说在干部队伍中居然有聋子滥竽充数,是可忍孰不可忍!着令立即组成调查组,不日即将来所调查核实。如若我真是聋子,定要抓此典型,作反面教员,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托朋友关照,以“病因不详,住院检查”之名,朦朦胧胧地住了两星期医院。本没什么病,连小病也没有。全身零件,一项项细细会诊,直至出院那一天,医生们对我的病情,还是莫衷一是,朦胧得很。

  

  唯一没检查的,是耳朵。

  

  一场小风波,在我出院之前,烟消云散。秘书、司机、传达室的老张、某处长及所内广大有正义感的干部群众,对我遭到卑鄙诬蔑,表示了无比的义愤,列举出桩桩件件事实,证明我根本不是一个聋子。聋子提倡大家以爱听音乐为荣,不爱听音乐为耻吗?聋子在公共场合,比如剧院这种地方会劝架吗?聋子能够耐心倾听群众述说困难,主动保证解决吗?聋子?笑话!人们认为,这不但是对一名刚上任的干部的诬蔑,也是对全所广大干部群众的诬蔑。难道广大干部群众眼睛瞎了,居然看不出来自己的所长是聋子,而只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小人才看得出来?

  

  妻子还到所里大闹一场,要求调查组非将那“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小人揪出来示众不可。同时要求工作组给我恢复名誉。经工作组做了一番工作,方才罢休。

  

  工作组撤离之日,宣布所谓“联名信”是无聊的阴暗心理驱使下的勾当,是痞子行径,是百分之百的诬蔑。此风该煞,绝不可长。

  

  我回到所里的当天,召开全所大会,作了三五分钟的一次演说:“同志们,我刚出院没回家就直接来所里上班。在我住院这两个星期,据悉所里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什么事,我不讲了。我只想告诉大家,我不是聋子,尽管我常常希望自己是聋子。聋子可以少听到许多不想听到的话是不是?世上原本没有那么多值得用耳朵去听的话是不是?至于那件令人不快的事,只当它是一阵风,就算刮过了好不好?或者,当它是玩笑,并无恶意的恶作剧,黑色幽默。大家活得都挺累,无妨多些幽默。而幽默顶数黑色的为上等货色……”

  

  于是全体笑了。

  

  我扫视着那一张张脸上各式各样的笑,尽量使自己保持绝对的严肃。亲爱的读者诸君,你们知道的,我一向很会这一套。那一时刻,我竟体验到一种欺骗的快感。

  

  下午我收到一封信,是我在公共汽车上帮助,不,欺骗过的那个外地的聋子写给我的。

  

  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梁所长:

  

  您好!认识了您很高兴。您使我相信,雷锋还活着,并且会永远活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

  

  虽然我没寻找到那位专治耳聋的气功大师,虽然我的双耳依然聋,但请不要以为我会失望。不,我一点儿也不失望。我此行之目的,只不过在于寻找,而并不在于根治耳聋。若我寻找到了那位气功大师,若他果真使我的耳朵恢复了听力,那我便也没有了从此想根治耳聋的心愿。而这一点是我目前唯一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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