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聪-第17/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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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儿子将他上学以来的第一次作文给我看。题目把我震得愣了许久——《论我的爸爸不是聋子》:

  

  我爸爸的单位,有人诬蔑我爸爸是聋子。我爸爸究竟是不是聋子,我最清楚。我认为我爸爸绝不是一个聋子,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怀疑我爸爸是一个聋子,就是怀疑铁一般的事实。怀疑铁一般的事实,跟怀疑真理犯的是同样的错误。如果连真理都瞎怀疑,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相信的啦。真理万岁!……

  

  他的教师用红笔作的批语是——立论明确,逻辑性强。难能可贵的是,将相信爸爸不是聋子,同相信真理联系在一起,就有一种严肃的思想,意义深刻了!

  

  为了表示鼓励,我给儿子一元钱,并允许他邀同学去看录像。

  

  儿子走后,我和妻子相对无语。

  

  后来我们又开始进行一场长达两小时之久的笔谈。

  

  通过笔谈,统一了判断和看法。一致认为,儿子显然明明知道我已经变成一个聋子,但儿子不愿面对这样一个铁的事实。我们都并非欺骗儿子,我们只不过是想瞒着他,结果却是他自己欺骗自己,还很自豪,把自己欺骗到了并不觉得自欺欺人的地步……

  

  我们为此忧心忡忡。

  

  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妻子聪明,她说她一位同事的丈夫,是本市最有权威的耳科专家。她说她一定要陪我去医院,她说只要我的听力恢复了,哪怕恢复了一点点儿,也就等于我不是一个聋子真正是“铁的事实”,也就可以把我曾经聋过当成一件莫须有的事儿,也就等于儿子并没有自欺欺人,而儿子的作文,当然是一篇好的作文,他的教师那番评语也就值得我们替儿子高兴……

  

  事关教育下一代的重大问题,我们都表现得非常识大局、顾大体,求大同、存小异,思想统一到了一个正确的原则上。

  

  第二天我向单位请假,说胃疼,其实是在妻子的陪同下去看耳朵。

  

  看了就令人肃然起敬的耳科专家,对我的耳朵检查得很认真,之后单独跟我的妻子谈了许久。其实他有什么话,完全可以当着我的面儿跟我妻子说。在医院里,一个聋子是愿意被一位耳科专家视为聋子的。

  

  在别的地方,比如在我的单位,才是另一回事儿。

  

  结束谈话,妻子的脸色很难看。

  

  走出门诊室,我一眼看见,在候诊的一排长椅上,间隔地坐着好几位我们所的人!有某处长,有几位群众,有传达室的老张头儿!还有……我的秘书!他们人人手里都明面儿捧着录放机,耳朵上都戴着耳机。他们有的和我心照不宣地点头微笑。有的目光旁视,佯装没有看见我。唯独我的秘书表现得最自然,笑得也自然,仿佛我来医院看耳朵,她来医院看耳朵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儿。一副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的庄重模样。

  

  一回到家里,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专家的诊断结果。

  

  妻子在纸上写了三点:

  

  一、专家认为,我的两耳作为器官,根本不存在任何毛病。

  

  二、我之两耳失聪,可能是因为神经系统的负担一度太紧张造成的。这种现象,本无须治,神经松弛,自然会好。

  

  三、而我的听力这么长时间未恢复,显然不单单是神经系统方面的毛病,问题很可能出在心理障碍方面。专家为我发明了一种说法,叫作“功能拒绝症”。好比我希望我的眼睛看不见,于是导致失明,我希望我的鼻子丧失嗅觉,于是香臭不分。

  

  妻子在纸上继而质问我——你说,你为什么希望你是聋子?你这不是和你自己过不去,你这不等于是在报复我吗?我和你夫妻这么多年,替你生了一个儿子并且抚养大,从无二心,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接着她伤心痛哭。

  

  我猛然地想到了那个外地的聋子写给我的信。难怪我当时读着就感到意识里受着某种不可抗拒的诱惑!我真恨不得一刀子捅了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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