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学者之死-第4/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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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那位友好仍在滔滔复滔滔,雄辩复雄辩。

  

  “哎,对不起!打断您片刻,提个小小的请求可以吧?”吴谭猛地站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我的那位友好一句话没说完,口欲闭而还张,瞠目望着吴谭怔住了。

  

  “这会开得太累了,简直累死人了!请求休息二十分钟,上厕所,走走,活动活动双腿,该是一个符合人道主义的请求吧?”

  

  结果众人异口同声地支持他。

  

  于是也不待主持会议的人最后发话同意,顷刻间会议室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主持会议的人和我那位友好仍坐在那儿面面相觑。

  

  在走廊里,好些人都冲吴谭点头,微笑。有的还满脸感激之情地拍他的肩。我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觉得吴谭他好傻,因为我已经在生活中变得有点儿狡猾了。早已没了解救众人于“苦难”之中的什么冲动了。别人都能忍受,我就能忍受。在类似情况下,我常想肯定有忍受不过我的人,那解救众人于“苦难”之中的“上帝”,理应由忍受力最差的人去充当。我早已不愿充当“上帝”了,倒很高兴随着众人沾光。干吗非要无端地得罪一个人呢?

  

  如今傻人不多了,甚至可以说快灭绝了。人人都像我似的,开始比赛着谁最圆滑了。吴谭的傻,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觉得自己对他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好感,有点儿孟夫子说的那种意思——“壮举,己所畏为,人为之,诚服”。

  

  在那次会上,最特别的,听来令人疑惑的,令人感到不伦不类的称呼,便是“学者”二字了,唯一享有这一称呼之殊荣的,便是当时连一本哪怕很薄的小册子都没出过的吴谭了。主持人对别人的介绍,都是作家、评论家、理论家,无外乎前面再加上“青年”“老”“著名”之类修饰词罢了。而每一提到吴谭,就犹犹豫豫的,最后似乎还是不得不用“学者”二字。你想啊,称他是作家显然不符合事实,因为他连一篇小小说也没发表过。说他是评论家吧,他也只发表过前边我交代过的那样两篇评论文章,加起来不足万字,又毕竟非是什么洪钟大鼎史无前例的文章,冠以“家”不无“馈赠”之嫌。理论家呢,也同样不妥。他的单位是文艺所,那么对他的称呼,当然最好是研究员了,可他当时刚调去不久,连副的还没资格评呢!据说,在打印到会者名单时,很为他的具体问题犯愁。最后倒是一名工作人员,具体说是一名小姐,灵机一动说:“干脆就打上学者吧!”——于是他就成了众人中唯一的一位“学者”。

  

  然而这“学者”二字之于众人,说时听时,倒也都能接受,没太大的什么别扭,也丝毫不含有讥诮的成分。我觉得,尽管他还不是,但众人已然超前地将他视为“学者”了,这一种超前带有对自己的可靠预见性的自我赏识。

  

  不少人在我的房间里,私下与我提到他时都说过类似的话:“别小瞧吴谭!出水才见两腿泥。我的眼光不会错,他将来肯定是会大有作为的!”“别看咱们会有人自视甚高,其实腹中没什么真才实学!有真才实学的那得数吴谭!你跟他谈谈唐诗宋词,谈谈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不汗颜才怪呢!有些古文人的名字我辈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有些古书我辈连知道都不知道!上大学和读研究生时,他几乎每天泡在‘鲁大’(指吴谭的母校山东大学)和‘北师大’的图书馆里!……”

  

  别人的话,不免对我发生了很大影响。以至于再见到他,不禁肃然起敬,仿佛已被他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睛,透体看穿了我是个学识多么浅薄的小子。但是我又自觉他对我还是相当友善的。晚上他总愿到我屋里,聊一个农民的儿子的童年、少年和青年。那都是些艰难的、苦涩的、忧郁的、感伤的,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很绝望的往事。于是我进一步了解了他,并且开始暗暗钦佩他。中国有八亿多农民,毕竟,只有其中极少数人的儿子不再是农民,而成为国内一流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在还没有实际成为学者的人生阶段,就已经几乎被当作学者敬着了。细想想,这乃是挺了不起的事啊!他的幸运,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偶然的机遇,而是全凭毅忍的性格推动着,不折不挠地从现实中争夺到的啊!我不知他为什么对我挺友善,挺有好感。也许因为我常能扮演一个虔诚的倾听者的角色吧?也许因为我倾听别人讲述自己经历时往往很容易被感动吧?当然,也许仅仅因为我人缘儿不错,大家都对我挺友善,都道我是个谦虚的人,而他,一位实际上还没成为学者的学者,喜欢接近谦虚的人。生活中,并非每一个人都能真心实意地钦佩和敬重一位实际上还不是学者的学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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