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学者之死-第3/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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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才彼此认识了几分钟,我已经归纳了一条与他交谈的“经验”——他说什么你要显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因为但凡够一个话题,他谈起来都很投入,都很认真,甚至有几分较真儿。并且都似乎准备掰开了揉碎了,打算和你进行热烈的讨论,继而打算和你展开辩论,你如果不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对他岂不意味着是一种大大的不敬吗?而你如果没情绪谈,那么就千万别插话,别对他的话提出疑义,你一提出疑义,他就可能会将你扯进某一个话题的“深渊”里去,使你难以自拔。不管那话题有没有多谈的意义和意思,也不管你是否情愿。在生活中,在我们的周围,这一类人正日渐地多起来,他们所患乃可谓之曰“中国传染性讨论综合征”——自诊之,我自己其实也是早已患上了这一种病症的,只不过没到很严重的地步罢了。

  

  他又向我俯耳悄问:“你听说过吗?这种烟吸多了,好像会影响人的……人的什么功能。我指的是咱们男人那方面的功能……”问罢,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表示轮到他自己洗耳恭听了。

  

  我不禁笑了。

  

  我说:“任何一种牌子的烟,吸多了,都会影响咱们男人那方面的功能。岂止影响那方面的功能呢?对人的健康的总体不良影响至少可以举出十条嘛,相比之下,我认为咱们吸的这种牌子的烟,肯定对人的健康的危害是最小的。既吸之,则安之吧!”

  

  “你真的这么认为?”

  

  “真的。”

  

  “我曾打算换一种牌子吸。现在听你的了,不换了。既吸之,则安之。不过你不是这家烟厂的特约广告宣传员吧?”

  

  他一边说,一边掐灭了烟屁股,又点上一支。

  

  他烟瘾很大。

  

  当时已有一位评论家在滔滔不绝地发言,引经据典,“挥斥方遒”。但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也没细听,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信笔在一页纸上胡乱画着……

  

  吴谭和我相反。我们关于“高乐”的交头接耳一告终,他便开始很认真地听。其实很认真听的人极少,尽管发言者的兴致极高,仿佛正在佳境里似的。

  

  这个吴谭,他一边听,一边不断地摇头,脸上做出种种听了不以为是不敢苟同的公然的表情,口中还发出“什么呀”“得了吧”“胡扯淡”“拉倒吧”之类的喃喃自语,不消说,招致了许多目光,也招致了发言者的抗议。

  

  我以为,在那么一种场合,发言者们都不外乎是在自言自语。座谈会嘛,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给一些人提供可以感觉良好的、当众自言自语的权力。中国人其实是少不了发言或听别人发言这一种生活内容的,尤其是中国的文化人、知识分子们。这一种生活内容,已经有点儿变成了最基本的,与吃喝拉撒睡一样不可被忽略的要求。既然如此,干扰别人行使享受自己的权力,起码是不礼貌了。

  

  那些被他招致的目光,特别是发言者的抗议性质的目光,难免令我感到不自在,感到如坐针毡了。我和吴谭挨得那么近,唯恐被别人误以为,他表现出的种种大不敬,是受着我的暗中怂恿和唆使,将我视为他的同伙。那我岂不是太无辜了吗?可吴谭他摇头时,脸上做出种种不以为是不敢苟同的表情时,口中不耐烦地发出喃喃自语时,目光却并不望向别处,单望着我。还每每地用胳膊肘拐我一下,用肩头撞我一下,或者俯耳和我嘀咕几句。总之搞得我非常被动,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对发言者说:“他只代表他,丝毫也不代表我!”——其实他的不以为是不敢苟同,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足以代表着我的。可那发言者是我的友好哇!

  

  我对吴谭说我去上厕所,一说完便起身离去。这是我急中生智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在走廊里,我缓而慢之地吸完一支烟,才回到会议室。我没回到原座,在靠门口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那样我便可以面对发言者。我希望我的这一位友好看见,他发言时我是众人中最虔诚地洗耳恭听的一个……

  

  我的那位友好仍在滔滔复滔滔,雄辩复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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