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一生改变-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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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中了!”爸爸低沉滞闷的山东腔。“中了,饱了。”妈妈理直气壮花里胡哨的东北腔。这两种腔调宋园都不喜欢,虽然这两种腔调陪伴她成长,潜移默化之后依然相处不融洽。爸爸拎起嘴角,一对法令纹向上皱褶,很戏剧化的把头偏转到另一侧,极具表现力却又笨拙的转头。

    妈妈进了屋从茶几上举起空罐头瓶,常年累积的茶渍在瓶壁结成黑褐色的痂,落日余晖中这层褐色陈旧神秘。妈妈将连泡几天的茶叶菊花红枣水,仰脖喝下去一半,再加开水注满重新放到茶几上,转身回到缝纫机前,按下红色按钮,轰隆隆的响声再次发作。

    宋园几个在院子里闷闷坐着,爸爸除了早饭,在家吃的每顿饭都要喝酒就算只有面条和葱做酒肴也要喝。

    爸爸总是唉声叹气,从进门后回应弟弟的一声“爸爸”开始。没钱的烦恼折磨了他三十多年,至今依旧是他最大的痛苦。贫穷的时间太久,人会多自己失望。“下去市了?”奶奶如往常一般用鼻音浓重的胶辽官腔发表了她每天必问的问题。“不用你管!些个心事!”爸爸眼睛一瞪,嘴部扭曲,上牙外露。紧接一阵长悠悠叹气,嘴巴和鼻子交替感叹,嘴巴通常以“切”开头,尾音渐渐拉长成“一”,最终变成模糊的“嘿”发音,弱了下去,然后用鼻子发出一股粗气。

    奶奶的问句使爸爸的哀怨更进一步,变本加厉地唉声叹气,摇头幅度加大。宋园觉得爸爸是为了表演给一桌子的人看。宋园厌恶这种神经质的画面,吃完没滋没味的小碗面条把筷子平放在碗口,她嫌弃桌子表面永远粘腻的脏渍。奶奶不准宋园筷子横放在碗沿,她认为祭祖供神的饭食才该那样放,把宋园的筷子从碗口拿下,搁到桌上。

    宋园转身回到奶奶屋看电视去了。宋园至今对一锅熟扁豆面条心有余悸,她后来无数次的想,如果妈妈做饭不那么糊弄,做的好一点,换换花样,而不是一连几天都做扁豆面条,那场事故就不会发生,自己的人生就与此时截然不同了……民以食为天。

    奶奶和弟弟也离开饭桌,各做各事。爸爸一人留在不节能黄色灯泡下的院子里饭桌前,爸爸吃饭要吃很长时间,花上整个夜晚,从黄昏到十点多睡觉前,先喝酒吃菜最后吃主食。期间不住叹气、摇头、喝酒。奶奶从街上乘凉回来,进屋放下蚊帐,铺被子,用几件衣服压好蚊帐边缘,关灯,两人分头躺在炕上,无言。

    很多天没有吃水果和除扁豆以外的新鲜蔬菜了,宋园的身体有些倦,缺乏力气,枯萎一般倦倦睡去。睡意朦胧,听到爸妈屋的弹簧门多次开关,院子里两种她不喜欢的腔调较量着,互相抗衡,各自企图战胜对方,显然女性尖细的嗓音让妈妈的东北腔更清晰。宋园在睡眠中竖起耳朵辨认,她从没有超过连续三天的安稳生活,今天安稳明天安稳,后天绝不会安稳。父母常年不休的吵闹练就了宋园格外敏锐的耳朵。

    听得见爸爸进门前刹车声,听得见水桶在院子里接满水后溢出的声音,与其说是耳朵敏锐不如说是神经衰弱,奶奶的呼吸经常惹得宋园生不如死,不时用腿蹬一下奶奶的腿,呼吸声一停,“咋!?”……呼吸再次渐渐高耸。

    吵闹声停止,妈妈拖沓着断底拖鞋呱唧呱唧进了屋,弹簧门响哐哐一阵。院子里剩下咔嚓的打火机响声和鞋底捻水泥地面的磨砂声,是爸爸在捻灭烟头,之后弹簧门来回响了几次,最终灭了。

    白天,妈妈依然干着没完成的缝纫活,爸爸自行车后座绑上布袋,装着那些给予他身份的工具,去蹲功夫市,有时一天都没人找,有时跟一家雇主做上两三天。爸爸从未进过工厂,年轻时学过木工活,做过一阵子木匠,后来开了很长时间摩的。他说喜欢自由自在,不想让人管着赶着。他做到了,但挣的钱少,妈妈也没有固定单位,改革大潮把下工作过的鞋厂、服装厂、造纸厂都搞黄了。她想挣钱,在旁人拉动下派货、养蜗牛,但最终都不了了之,家里依然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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