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一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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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从早到晚除了做饭、吃饭、上厕所,就坐在缝纫机前轰隆隆做活。午饭后,妈妈会算好时间小憩一会儿,时间一到就立马起床继续活计。妈妈午睡的时家里极其安静,被缝纫机打扰的蝉鸣得以清晰自在,独树一帜。宋园却觉得这安静里的蝉鸣更让人恐惧,常年航行的水手刚着陆,一时克服不了安稳,抓不住平衡,反倒觉得平稳的陆地才摇晃不已不甚安全。

    夏天的噪音让人不得原谅,但噪音一旦终止,人就会期待噪音来填埋沉闷的空气,穿透心口那堵厚墙。噪音是夏天的一部分。

    电机声又响起来,气氛这才正常起来。夏天下午很长,虚弱的微鼾被无限拉长,未被彻底救赎、平息的睡眠潜藏在眼皮底下,随时准备星火燎原,来一次山洪爆发。宋园帮妈妈剪线头计数打杂,弟弟就着隆隆电机声酣睡,睡得额头、鼻翼沁出细汗。

    将近午后四点“齐齐起床啦,晚上还睡不睡了。”妈妈叫醒弟弟,弟弟委屈的哭着闹着,终于睡意消散,意识清醒起来从纸箱拿出玩具到院子阴凉处去了。

    白天嗡嗡着过了,浅灰色从东至西缓缓而来,妈妈从缝纫机后站起撸下套袖,用手扑打去粘在前襟、裤腿上的绒毛,拿起斜靠在衣柜旁的扫帚扫几下地面的绒毛和线头,照着镜子看一会儿红肿充血的眼睛,一只张开一只闭合,手指将张开那只眼角向上拨开,另一只手的小指把内眼角处混合了丝绒粘液的的分泌物挑出。又从厨房拿来铜勺子伸进口中,自舌根向外刮去厚重的舌苔。清洁完毕,捶着腰背做饭去了。

    余晖未落,爸爸回家,推着自行车进门车子停靠在门檐右手边的墙上,墙面簌簌落着白石灰,第二日,右车把处准得蹭上些白沫子。自行车后座是麻绳捆绑的一袋家伙什,是供他转换身份的工具,做瓦工的刮泥子的铁具,做木匠的推子、锯子。爸爸的工作是“蹲功夫市”,功夫市是一个无组织的人力资源市场,是建筑工地人手不够临时雇佣小工的所在,小工的工作是去工地推小车、搬砖头、和水泥。也有家里装修改造的人来此地寻觅人资。

    爸爸进门时手里握着一瓶廉价白酒,他每晚都要喝两盅的,这是习惯,改不了,酒,每隔两天带回一瓶。有时车把上会多出一袋粉灰色带皮的五香花生米。但那晚没有。“爸“哎“弟弟招呼爸爸。

    一连几日,晚饭都是扁豆面条,卤面一锅熟的省事饭食,一丁点儿剁碎的扁豆,少许蛋花,干巴巴汤水很少,豆皮把汤染成绛紫色。宋园喜欢吃卤面分开的面条,可以少吃面多喝汤。“宋园在桌子上垫张纸”妈妈在厨房提高她的东北嗓音。“嗯。”

    宋园把一张包面条的纸沿着胶水粘连处撕开,平铺在桌子一角。妈妈眼睛斜上挑着,鼻子拎起,连带着法令纹加深。伸出一只脚踢开屋子的弹簧门,伸出的脚使脚底和底中间裂开的拖鞋分离开一段隔阂,妈妈两手合握着锅把,端着一只锅子从屋里走出来。弹簧门噔噔噔一阵,弹簧筋力渐弱,消停下来。这些动作和声音都是做给爸爸看的。院子里木桌上一锅面条,一小碗豆瓣酱、两根葱,还有爸爸的酒杯,杯子柄被磕掉了,过年时和亲戚打架时遭的殃。

    爸爸妈妈、奶奶弟弟和宋园在院子里围着桌子,一人捞一碗面,妈妈坐在爸爸旁边,下巴颏微微抬起,目光不接触旁边唉声叹气的爸爸,妈妈的目光总是迷蒙地指向未知,无光、黯淡、贪婪、狡黠、不甘,像渴睡的猫眼,宋园经常看到它却不曾琢磨透,这双眼引起一脸麻木。妈妈依旧捞了很少一点面,小碗端在手里迅速扒完,放碗起身。

    “这就中了!”爸爸低沉滞闷的山东腔。“中了,饱了。”妈妈理直气壮花里胡哨的东北腔。这两种腔调宋园都不喜欢,虽然这两种腔调陪伴她成长,潜移默化之后依然相处不融洽。爸爸拎起嘴角,一对法令纹向上皱褶,很戏剧化的把头偏转到另一侧,极具表现力却又笨拙的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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