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睛方维两人，沿着下午的老路，穿过篮球场，来到工程系大楼，走上台阶后，方维忽然停了一下。
楼道的某个角落里，传来隐隐檀香的气息，也许是为厕所驱味燃起。乔睛毫不在意，甚至都没察觉到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味道。
方维却很极浅的苦笑一下。
“我小时候，家里曾请人帮我算命。”他忽然开口，说了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边说，还边摊开掌心，给乔睛看。
乔睛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十分意外，却本能地低头，看着那双手：白皙光洁，指窝却有着极为复杂的涡旋，掌纹更是错综迷离，仿佛写满经文的玉纸，都是说不出的心事。
“当时算命的看见我的手，眼神突然之间变得慈悲。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脸上的皱纹，树皮似的，嘴里诅咒一般的口气。这孩子心思太深，太深，恐不是常人能掌控。”
方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到这个。今晚的月光太有魔力，让他藏了许久的心里话，憋不住地要往外蹦。
对着她蹦。
“听见这话，父亲就没吭声。可我看得出来，他的表情不太好看。”方维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乔睛有些替他难过。
当时方维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于是挺着急，疑心自己哪里冒犯了那个老太太？难道家人祭拜的钱财给了少了？才让她对着小小的生命下如此严重的结论？
自此父亲就不太喜欢自己。他只喜欢自己能看透能掌握的人，比如，姐姐。
而自己，则走了母亲的老路。
到现在方维都记得，客厅里点着的那两根，与家具极不相衬的大红香烛，闪动着奇怪的光，大滴的烛泪，将平整的原木桌烫出个难看的疤来，事后，任凭家佣怎么努力，也去不掉。
檀香的味道弥漫包围他的全身，小时候的方维，就这么两脚发软的跪在丝绸包皮的垫子上，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天客厅里的神秘空气，每每闻到香熏，便会想起。
事隔多年，尽管他已经知道，那算命婆的来历，原是姐姐安排，离间父子的一出戏。父亲似乎也早已忘记那样无聊的一出丑剧。
可他还是对父亲无法释怀，正如他无法再相信姐姐一样。
说来可笑，他的家庭，就是在如此勾心斗角中，养育他成人。
方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原本以为在如此美好的一天内，不会想起那样不堪的往事，没想到，有些东西如影随形，哪是那么容易就丢弃的呢？
乔睛不说话，温柔的大眼睛，体贴地转到别处，幽暗的光线里，她默不作声，却猛地牵起了他的手。
“走这边，这里有条近路，可以快些出去。”
几十秒后走出大楼，檀香气终于被温暖恬静的夜色，驱赶得无痕无迹，方维扬起头长长地吐了口气，将胸腔里的残余气息，一吐为净。
“我住文宁酒店。”他指指不远处西门外：“不用送了，司机在那里等我。”
乔睛舒了口气。
文宁酒店是本地唯一的五星级下榻处，她早该想到，方维会选择那里。
酒店离学校不远，再说，他还有车。
“那么，方总，再见。”乔睛礼貌地保持微笑，心里却觉得这场面有些别扭，毕竟，她还只是个不习惯跟领导打交道的职场新人而已。
刚才她领他大楼出来的场景已经过去，一桌吃饭更是好像久远的事了，现在的他们，又恢复了上下属关系。
方维一动不动站在她对面，长眸半开半阖，有话要说的样子。
乔睛等了片刻，对方却只是沉默。
好吧，也许他是个不习惯跟下属说再见的人，也许，他正等着自己转身离开。
乔睛尴尬地咧了咧嘴，表示自己领会到精神了，这就自动消失。
就在她准备转身的一瞬间，耳边陡然传来低沉澄澈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回去？”
乔睛愣了，一时没明白对方意思。
“我正常上班，方总。”
方维静默了一瞬，月光下乔睛觉得他好像要笑，不过又强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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