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不合常理的一切,却是如此的自然? 如果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父皇事前都知道,那他为何会同意那个人……? 还有,大殿之上,那鬼魅身影,顷刻变脸,真的是父皇吗? 还是……他? 激灵灵地,赫连毓婷打了个寒颤,只觉自己仿佛被抛在万里荒原之上,四望茫茫,冰天雪地,从头,一直寒到脚,再冷到心底…… 金瑞客栈。 天字甲号房。 没有点灯,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们相互依靠着,已经呆了很久,却迟迟舍不得分开。 因为,这片刻的宁定,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难得了。 “你是说……那个人,真有法子,瞒得过天下人的眼睛?” 终于,伏在郎程言胸前的莫玉慈,轻轻开口。 “嗯。” “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清楚。” “那么,”莫玉慈开始慢慢地转动脑筋,“今日殿上的,到底是赫连谪云,还是他?” “是赫连谪云,也是他。” “嗯?!”莫玉慈不解地抬头。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总之,他的力量,他的身世,都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那么,”秀眉轻轻扬起,“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觉得呢?” “赫连毓婷?” 郎程言没有回答,只是眨眨眼。 “可是……”莫玉慈仍是迟疑……如果那个人的能耐,连九州侯都须忌惮,那么,他要得到赫连毓婷,应该不是件太难的事,又何必,在流枫逗留两年之久呢?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懂了,为何他和赫连毓婷之间,会停滞在如此古怪的状态。 否则,以赫连毓婷的个性,不可能在明知自己动心的情况下,还坚持着听从赫连谪云的安排,公诸天下,为求佳婿。 安清奕,你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忍不住地,莫玉慈也开始琢磨起来。 郎程言却不乐意了,伸手掰过她的俏脸,轻轻吻上她的唇瓣,一点点,辗转加深。 身子像是坠入暖洋洋的泉水,整个人,整颗心都酥软了,清醒的意识渐至模糊,她所能认知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呵,现在的莫玉慈,绝大多数时间里,还是那个深深沉浸于爱恋中的小女子,学不来赫连毓婷的那份自持,那份冷傲,那份理智,更学不会她的坚决,她的果毅,她的……铁血冷情。 “婷儿……” 凝注赫连毓婷良久,赫连谪云轻轻地唤了一声。 赫连毓婷却充耳不闻,两眼发直地盯着墙壁。 她很少有这种时候。 被彻底打击,打击到失去反应。 那种感觉,比徒手空拳面对百万大军还要痛苦。 因为,至少前者能清楚地看到你的敌人,而后者,根本连敌人在哪儿都不清楚。 赫连谪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 从小,她心思敏睿,超越常人,自十岁上下,便常有惊人之举,议国政论国策,时时处处,不输于男人。 这个女儿,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却也让他深深忧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忧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个人太优异太强大,未必是好事。 过刚,则易折。 过强,则易损。 所谓月满则亏,好景难常,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有的时候,他真想她能放松自己,好好地放松自己,心无挂碍,如一般女子那样,去好好地享受自己大好的青春。 可是,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这个女儿,太优异,也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枫国,一日都离不开,赫连毓婷。 离不开她那宏大的气度与韬略,离不开她知人善任的英睿与聪慧,离不开她的干练和才华。 如果她不是女儿身,那么,她会是太子储君的,不二人选。 其实,赫连谪云曾经多次考虑过,立其为皇太女。 因为赫连毓婷治国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 之所以迟迟未下这个决断,是因为赫连谪云心中清楚,一个女子若为帝,很有可能,会一生孤寂。 因为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站在她身侧的那个男人,不能太强,更不能有太大的野心,否则,女皇很有可能成为摆设,成为傀儡。 反之,那个人,也不能太弱,太弱就会成为她的负累,成为这个国家的包袱。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皇位的传承问题,倘若立女儿为帝,将来的帝位,又该交给谁? 所以,赫连谪云犹豫着,犹豫着,从赫连毓婷及笄起,一直犹豫到现在。 直到,安清奕的出现。 和赫连毓婷一样,他也曾暗中多次查探过此人的底细,然而,却一无所获。 这种人,要么毫无根底,要么,大有来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安清奕没有任何出奇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危害性的举动,于是,他就慢慢地“疏忽”了,或者是,进入一段长久的观察期。 可任凭他怎么观察,那个男人,始终是温温淡淡的,即便在他们两父女面前,亦掩藏得十分完美。 是的,就是完美。 除了这个词,找不到别的来形容。 亦正是如此,才让人更加疑惑。 倘若他心无所图,又何必呆在烨京城两年之久? 倘若他心有所图,图的,又是什么? 能成为一方霸主,赫连谪云绝非凡人,然而,识卓见远如他,却仍然看不透那年轻男子的心,只能任他这么着,时不时地,在眼前晃荡来,晃荡去。 可以说,这一场“征婚”的另一个原因,亦是为了想看清,那安清奕背后,到底想搞些什么。 可他还是失策了。 只是轻轻松松的一场把戏,便彻底化解了这场危机四伏的所谓“联姻”。 他,借助自己,成功地瞒过了天下人的眼睛,声色不动地逼退让诸国国君都头痛无比的九州侯。 这样的能量,只有两字以形容之……震撼!彻底震撼! 震撼之后,便是恐惧。 倘若,他想通过靠近赫连毓婷,来谋夺流枫的江山,那么,他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可他若真这么想,两年来为何全无动静? 赫连谪云迷惘了。 但却不像赫连毓婷那样,心生惧意。 因为直觉告诉他,安清奕无害。 是以,在他将那碗血羹递到自己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服下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安清奕所要的,只是解决问题,而非借势掀天。 但似乎,他的女儿,一向精明过人的女儿,却并不这么想。 “婷儿……?”赫连谪云试着,叫了第二声。 “父皇,”这一次,赫连毓婷终于转过了头,眸中已一片清澄,不见半丝迷沌,“我要离开流枫。” “哦?”赫连谪云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仍然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所以,我希望父皇,收下这个。”赫连毓婷言罢,从袖中抽出本小册子,递到赫连谪云面前。 赫连谪云接过,也不细看,无比珍视地掖进怀中,然后正襟危坐:“婷儿,无论发生何事,无论你作出何种选择,父皇都会,一如既往地相信你,支持你!” “谢谢。”喃喃低语着,赫连毓婷倾身上前,张臂抱住父亲宽厚的肩膀,在他高广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毅然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冷寒的风,越过高墙,如利刃般割过她玉脂霜凝般的肌肤,赫连毓婷的身影却挺得笔直,一步一步,铿锵有力地往前走着。 那股自信,那股生与俱来的自信,已然重新在她的胸膛里燃起…… 来吧,来吧,无论是九天雷霆,还是地裂天崩,都冲着我来吧!我赫连毓婷若是心生畏惧,就枉为这,流枫长公主! 嗵!嗵!嗵! 激昂的鼓点,响彻整个宫阁,亦捶击着莫玉慈的胸膛,引得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往日清清寂寂的鸣凰宫,会有如此大的动静? 赫然入目的一排巨鼓,乍然将莫玉慈整个震住,而那众鼓之间妖娆惹火的女子,更是将她彻底瞠目结舌! 她不知道,她真不知道,赫连毓婷居然会跳舞,而且是这种高难度的鼓舞。 那每一捶每一击,暗蕴着排山倒海的力量,也昭示着某种,无可战胜的决心,向整个世界宣扬着,她是赫连毓婷,她,就在这里! 丝丝红潮开始在莫玉慈颊上氤氲开来……她向来是个安静的女子,甚至有些过度的安分守己,此际,却也被那激昂的鼓声催醒了热血,变得兴奋起来。 “来!都来!”赫连毓婷旋身一跃,飞上最高的鼓架,身影飘飘地立在上边,冲着所有人大喊道,“想跳的!都来!” 在她的鼓动下,鸣凰宫的太监们、宫女们,甚至在外边值守的侍卫们,都纷纷拿起锣、钹、铩、甚至是脸盆,加入这欣跃异常的场面。 整个鸣凰宫,顿时变成了沸腾的海洋,然而,却无人出来阻止,就连一向谨守宫规的俞皇后,也选择了默认,甚至是放纵。 在这无边的热闹里,莫玉慈却轻轻皱起眉头。 因为,她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样。 从后方悄然潜至的异样。 与这泼天热闹毫不相衬的,透骨的冰冷。 将身体往黑影深处藏了藏,莫玉慈悄悄侧头,看向那抹隐在黑夜深处的魅影。 那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寒得惊心。 和往日的温静平和,全然不同。 那是一双,鹰的眼睛,鹰王的眼睛。 它就那么犀锐地,笔直地盯着漫天灯影中的赫连毓婷,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摄进去…… 情不自禁地,莫玉慈打了个寒颤。 她从未想到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的眼睛,比郎程言更凌厉,比落宏天更冷漠。 那是……谁的眼睛呢? “郎姬!” 那厢,赫连毓婷却发现了她的存在,扬声大喊着,“缩头缩脑做什么?过来!快点过来!” 莫玉慈一恍神,那双眼睛,已经倏而不见,只剩下深晦的夜空,浩瀚无边。 抹去所有情愫,莫玉慈提步上前,还未靠近,便被凌空飞下的赫连毓婷扯上鼓架,女子眉色飞动,眸华烨烨,将一支鼓槌塞到她手里,一甩鬓边黑发:“敲!用力敲!” 呃……莫玉慈无语地看着手中的家什……她从小到大,还真没干过这苦力活儿,若不是承慕州城外,落宏天一番“教导”,只怕她连这沉重的鼓槌都拿不动。 “愣着做什么?上啊!”赫连毓婷连声催促,自个儿一槌挥出,正中鼓心,然后那槌子滴溜溜地,又旋飞而回。 莫玉慈不由瞠大了眼,又惊奇又崇拜地看着赫连毓婷,哧声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赫连毓婷神秘一笑,手腕一抖,莫玉慈这才发现,她腕间竟然缠着一条极其细小,又极其坚韧的丝线。 再看自己腕上,其实也有,妙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是何时缠上去的。 擦肩而过的刹那,赫连毓婷贴在她耳边,轻轻吐了口气:“它不但,可以收放自如,还可以……杀人!” 杀人! 两个字。 本是世间最冰冷的两个字,却被她说得那般温柔。 杀人? 她想杀什么人? 难道是…… 莫玉慈的心一阵狂抖……果然,这世间很多事,很多人,都不是她能肖想揣摩的。 “哈哈哈哈!”已经跃下鼓架的赫连毓婷,却突然间前俯后仰,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眸中的慌乱,缓缓平复……杀人,红袖楼中,慕州城外,自己早就杀过了。 那一簪簪的绝决,与现在的赫连毓婷相比,不逊分毫。 只是,她想保护的,是自己; 而赫连毓婷,你想保护的,是谁呢? 水气氤氲,花香弥漫。 两名少女轻舒玉臂,半靠在水池之侧。 尽情享受这皇家温泉的舒适。 “毓婷……”看着身旁双眸微阖的女子,莫玉慈忍不住低唤了声。 “嗯?”赫连毓婷意态慵懒,仿佛刚才那一阵尽兴异常的歌舞,已经耗光了她体内很是积压了一段时日的能量。 “……你说,六日之后的婚礼,会顺利吗?……” “……到时候,再说呗。” 岑寂半晌,方听赫连毓婷淡淡地答。 莫玉慈不由轻叹了一声。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泡在暖暖的水流里。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她们着实有些累了。 阵阵倦意悄无声息地涌来,莫玉慈不由打了个呵欠,脑袋一点点下垂。 耳侧,忽地漾起一阵轻浅的水响,接着是赫连毓婷的半声低呼:“谁……?” 赫然睁眸,莫玉慈惊愕无比地看见,浑身赤-裸的赫连毓婷,已经被一件宽大的浴袍包住,随着一道人影,迅疾往掠去! “来……” “人”字还未出口,一滴水珠凌空飞来,硬生生撞上她的哑穴,于是,莫玉慈整个人就那么僵立在了水中,眼睁睁地看着赫连毓婷被那不明人物给掳走了! 这里是皇宫禁地! 她是长公主的随身侍女! 并且,她和赫连毓婷的身手,都不弱,可是,她们到底是大意了,居然让对方,如此轻易地钻了空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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