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凤妍从小娇纵,何时吃过此等大亏,当下扬声大叫道:“来人啊!来人!” 立时,从数根殿柱之后,唰唰唰飚出数十道黑影,执剑立于她身后,目光冷然地对上那负手而立的黑衣人。 “父皇!”赫连毓婷再次拂落喜帕,满眸楚楚地看向赫连谪云,“您瞅瞅,您瞅瞅,他们,他们都欺负到女儿头上来了!” 赫连谪云面色一寒:“二皇子,哦,应该称一声三公主吧,今日之事,如何解释?” “解释?!”黎凤妍冷哼,毫不畏惧地对上赫连谪云的冷眸,语声朗朗,“本宫,就是不想她……” 转头点着赫连毓婷的鼻梁,再一指旁边的郎程言,黎凤妍字字分明:“嫁给他!又怎么样?” 赫连谪云面现冷怒:“如此说来,三公主此番举动,只是存心生事了?” “……” 大殿之上,顿时一阵沉寂。 饶是黎凤妍再不知事,也明白个中利害……倘若自己担了这干系,只怕两国的面子上,再难过得去,可众目睽睽,事实俱在,又如何否认得了? 眼珠一转,黎凤妍忽然转头,抬手指向那僵凝一旁的玄袍人:“这,这都是他的主意,与本宫无干!” 好一招顺水推舟,将自己的过错,卸得干干净净。 但,她想要推,也得看推委的对象是什么人。 “咯咯咯,”一阵令人心惊胆寒的笑声从玄袍人口内发出,慢慢地,他抬起了头,揭开严密裹着的披风,露出那顶紫色的金冠。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瞧清他那张绝冷邪魅的脸。 过目难忘,摄魂慑心。 立在郎程言身侧的女子,娇躯微微一颤,泌凉的指尖却被郎程言无声包住,紧紧握于掌中。 “侯爷驾临流枫,可也是为了观礼?” 满殿静默中,唯有赫连谪云的声音,依旧那么清晰,那么沉稳。 一丝波澜都不见惊起。 北宫弦却充耳不闻,甚至不屑理会今日的女主角赫连毓婷,一双利目,紧紧锁定在郎程言身旁,一身红衣的女子身上。 那,才是他今日的目标。 之所以联合黎国、昶国,搅了郎程言与赫连毓婷的姻事,所为的,也不过是她。 但是他知道,不能急。 一定不能急。 “侯爷?”赫连谪云挑高了眉头,加重语音。 “继续。”两个冰冷的字,从九州侯唇间绽出。 “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如斯情形,还要如何继续? “三公主,代兄娶妻,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简洁利落的四个字,却蕴着无边的刚硬,和不尽的威迫之意。 流枫的大臣不禁大大皱起了眉。 皇室联姻,岂可如此儿戏? 这分明是,对流枫国的轻视,甚至是欺辱! “怎么?”过于凝重的沉默,终于让九州侯转过了头,看向上方的赫连谪云,“赫连国主,有异议?” 不等赫连谪云答话,两道鬼魅般的人影,忽然自龙椅后方屏风上闪出,手中寒光凛凛的利剑,同时架上赫连谪云颈侧! “大胆贼子!”赫连毓婷惊呼,雪腕一翻,已从宽大的袍袖中挚出把短剑,刺向九州侯的胸膛,“赶快放了我父皇!” “公主且勿妄动!”九州侯根本不加闪避,伸两指挟住剑锋,冰冷眸光如利箭般钉在赫连毓婷脸上,“要是喜事变成丧事,只怕这流枫国,就要改朝换代了!” “你……”赫连毓婷气得柳眉倒竖,满脸通红,用力咬紧银牙,“你想怎样?” “只要公主嫁往黎国,流枫,还是今日的流枫!” 赫连毓婷浑身乱颤……她此生最恨被人所挟,不过此际看来…… “公主,答应他。”一道轻柔的声线,蓦地从后方传来,落入赫连毓婷耳中。 她倏地转头,却见那不断晃动的喜帕下,殷殷红唇轻轻翕动,无声地向她诉说着什么。 “好。”撤回短剑,赫连毓婷恨恨地看了北宫弦一眼,伸手扯过黎凤妍,“拜堂!” “且慢!” 那御案之后,已经被“挟持”的国主赫连谪云,忽然诡谲一笑,双唇微启:“三公主,若想娶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也得你哥哥,亲自走这一趟吧?” 赫连毓婷怔了。 黎凤妍怔了。 除了一脸沉稳的郎程言,以及适才出现的黑衣男子,所有人等都怔了。 这声音,这语气,怎么听怎么看,也不像是国主的作风啊。 想不到啊想不到,一场好好的婚礼,竟会凭添如许多的波澜! 身形微晃,赫连谪云像皮影般,从那两抹犀利无比的剑锋间穿过,一步步,走下金阶,直到九州侯面前站定,别有深意地道:“侯爷,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多时候,亲眼所见,也未必是实。” 言罢,他伸出一只手,在九州侯面前,缓缓摊开。 因为隔着宽大的袍袖,除了九州侯外,没有一个人,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九州侯转身离去的背影。 “好了,”赫连谪云微微仰头,“一切都结束了,今日之事,不过是场小小的闹剧,七日之后,公主如期出嫁,诸位爱卿,各位贵宾,且请先回吧。” 这样,就结束了? 昶吟天冷哼一声,第一个昂然而去,纳兰照羽颇有深意地朝那抹红影看了一眼,这才洒然出殿,其后,各国来使及文武大臣、皇室宗亲,鱼贯而出。 长舒了口气,赫连谪云袍袖微摆:“走吧,走吧,都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个起来,太阳,还是那太阳,月亮,也还是那月亮!” “是么?”赫连毓婷目光一闪,忽然欺身上前,伸手便朝赫连谪云脸上抹去,“父皇何时习得这变脸的好本事?且让女儿好好瞧瞧。” 触手之处,紧绷结实,并无异样。 赫连毓婷怔了,忙忙地收回手,看看指尖,再看向自己的父皇。 “怎么样?”赫连谪云把脸凑到她跟前,“还要再试试吗?” “女儿……”虽然满肚子困惑,赫连毓婷却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人,着着实实是自己的父亲,“女儿冒犯龙颜,请父皇降罪。” 赫连谪云假意冷哼:“这些年来,你冒犯龙颜的事,还做得少么?朕何时计较过?” 目光淡淡从几人脸上扫过,赫连谪云一正脸色:“若无别事,朕要回后殿休息了,尔等,好自为知。” 默立在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赫连毓婷满眸疑惑,忍不住轻声低喃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公主,”很久没有作声的郎程言,双唇轻启,“在下,也……” “慈儿!”赫连毓婷却如恍然大悟般,猛地回过神来,抬手拿掉红衣少女头上的喜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顶着喜帕站了半晌,此际方露出真容的莫玉慈满眸茫然,唯有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九州侯也来了烨京,不知道他竟然插手此事,更不知道,那赫连谪云身上,到底发生了何等异事。 “不好!”赫连毓婷忽然发一声喊,扔下他们,转头就朝后殿跑去。 “公……”莫玉慈正待出声叫住她,却被郎程言轻轻扯住,“随她去吧,不会有事的。” 莫玉慈愣了愣,收回视线,清浅眸光,缓缓落到现场仅剩的第三个人身上:“落……宏天?” “这是,第二次。”黑衣男子却不瞅他,只冷冷地瞅着郎程言,“总有一天,我会,悉数讨还。” “恭候尊便。”郎程言挑挑眉,答得坦荡异常。 身形一闪,黑衣男子就如他来时那般,突兀地消失了。 “他……”莫玉慈转眸,不无错愕地看着郎程言,“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你想知道?”眸中冷色收尽,泛起点点浅柔,郎程言轻轻揽起她的腰,“先回去,待我慢慢告诉你。” “程言?!”水眸轻漾,莫玉慈定定地看着他,任股股烫帖心臆的暖流在胸中流溢开去。 “别多问,信我便是。”他抬手,点住她的柔唇,“只需要记着,你,会是我的,我,亦会是你的。” 他用她的话,回答了她满心的疑问。 莫玉慈笑了,轻轻偎入他的怀中。 这异国他乡的皇宫禁殿,竟成了他们的柔情蜜地,遍开馨香花朵,暖彻心扉。 赫连毓婷匆匆地奔走着。 裙袂飞扬。 父皇,父皇,你在哪里啊父皇,你千万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咚……” 高高的前额,忽然撞上一堵厚实的墙壁。 蓦然地,赫连毓婷抬起头,明丽容颜,落入一双深邃的黑眸。 呼吸,不由微微一滞,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那人却蓦地伸出手臂,重重地,几乎是带着狠意地,将她扯入了自己的怀抱。 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几乎笼罩了她的身心。 赫连毓婷用力挣扎,那双环住她娇躯的双臂,却越收越紧。 终于,她不动了,就那么静静地匐在他的胸前,双唇微启,字字清冷:“你,到底是谁?” 良久,耳际响起一声轻叹:“……这重要么?” “很重要!” “是不是我说,你就会相信?” “……”回答他的,是一阵冷窒的沉默。 “你,不会信。”得不到她的回复,他自己给出答案,“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是么?”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不……滚?!”几乎是咬着牙,赫连毓婷压着嗓音低咆。 重重地,他推开了她。 几乎是用尽全力。 赫连毓婷的后背撞上坚硬的墙壁,却紧紧地咬住牙关,咽下唇间的那丝痛呼。 她是赫连毓婷。 无论何时何地,都高高在上的流枫长公主。 哪怕刀山火海之难,万箭穿心之痛,亦不能让她有丝毫变色。 他瞪着她。 死死地瞪着她。 她亦瞪着他。 就像他们第一次在云霄山下相遇的刹那。 明明是她用箭射伤了他,明明是她先引动了这场磨心的缘,却仍然执著地将其,归作是他的错。 好吧。 终于,他垂眸,转身便走。 “喂……”赫连毓婷拖长了嗓音喊,“我父皇呢?我父皇在哪里?” 他却只是走。 发狠一般地狂走。 赫连毓婷,既然你如此地不信我,那我何必,再多言一句? “妈的!”赫连毓婷跺脚,粗野地骂了一句,调头疾步奔向另一方……虽然,虽然她知道,从这里绕去父皇的寝宫,至少要多走半个时辰,可是她愿意,愿意费这功夫,也不想再遇见他,不要再遇见他! 每遇见他一次,她便心乱一分。 这不是个好现象。 真不是个好现象。 她是流枫的长公主,每时每刻都必须清醒。 因为父皇再强,也只有一个人,因为弟弟妹妹们都还没有长大,所以,她要帮着父皇,守护流枫,守护心中的那个梦。 所以,现在的她,不能有心。 更不能动情。 尤其是,对他。 奔进半掩的殿门,赫连毓婷终于看见了那个伟岸的男子,那个倒在榻上阖眼深睡的男子。 顾不得失仪,顾不得避嫌,她飞奔过去,扑上龙榻,紧紧抱住那男子,将头深深埋入其怀中,吸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 “婷儿?”缓缓地,男子睁开了眼,疑惑不解地捧起赫连毓婷的下颔,对上她微微发红的双眼,“你……” “父皇……”赫连毓婷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谁欺负我家婷儿了?”赫连谪云又是好笑,又是莫明颤动,撑着床榻慢慢直起身,轻轻抚摩着她的后背,“婷儿不是说,问心无憾的么?怎么却流泪了?” “我哪有……流泪……”赫连毓婷硬气地回嘴,眼泪顿收,伸手在赫连谪云身上摸了又摸,确定他真的没事,这才长舒了口气,往后抽离身体,换成另一副深思的表情,上上下下地看着赫连谪云。 “婷儿?”赫连谪云拿眼瞅她,“父皇年纪可不小了,虽说十年之前还是流枫第一美男,但现在……” “谁和你扯这些没正经的,”赫连毓婷咧嘴,打断他的调侃,“今日大殿之上的事,父皇可还记得?” “大殿之上?”赫连谪云微一恍惚,“不就是大黎三公主借了她哥哥的名头,与你假凤虚凰么?” “……父皇,都知道?”赫连毓婷瞪大了眼……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 “如何不知?”赫连谪云浅笑,“父皇不是把他们给赶回去了么?” 心,咚咚地狂跳起来,看着面前依然熟悉无比的父亲,赫连毓婷却忽然,失了言语。 为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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