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咬着下唇,她深深地勾着头,佝偻着腰,自锦帏中步出,直至案前,双手将剑奉上:“公主。” “嗯。”赫连毓婷眸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接剑在手,“铮”地拔剑出鞘,突然二话不说,挺剑便朝莫玉慈的胸口刺去! “啊……!”殿上殿下,顿时响起一片低呼之声。 然而,赫连毓婷快,莫玉慈更快,手中金簪一扬,已笔直刺向赫连毓婷的喉咙! “公主小心!”侍立两旁的宫女、太监,甚至是守在殿侧的侍卫,纷纷围将上来。 “退下!”赫连毓婷一声厉咤,止住所有人的动作,手中紫霄剑撞上莫玉慈的金簪。 金铁交击,寒声颤颤。 紫霄剑与金簪同时飞起,刺入蟠龙殿柱,嗡嗡颤响,而赫连毓婷与莫玉慈,一个后退至朱漆屏风之上,另一个,失足跌下高高的丹墀! 几乎是刹那间,昶吟天动了,纳兰照羽动了,郎程言,亦动了。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那个适才稳如泰山般的男子,舒铁臂换身形,紧紧地将那紫衣宫女,拥入怀中! 整个画面,瞬间定格! 她看着他,水眸莹莹。 他看着他,双瞳深冽。 只一个眼神,却已横掠过沧海,落入,彼此心间。 “啪!啪!啪!” 蓦然的,击节声从上方传来,却是流枫国主赫连谪云,朗声大笑:“果然是沧海游龙,少年英雄也。” 郎程言却恍然未闻。 只是深深地看着怀中女子,于无声无息间,追索着她颤动的心思。 “四皇子,”纳兰照羽步近,轻声提醒道,“请归座吧。” 郎程言这才一敛神智,却没有放开莫玉慈,而是紧扣着她的手腕,强拉着她,一同归座。 这是……什么状况? 无论是各国皇族,还是流枫的文武大臣,朝廷勋贵们,包括赫连谪云,都不禁大大皱起了眉头。 今日,言明是流枫长公主的择吉之期,怎么无端端杀出个小小宫女?还得一国皇子如此青睐? 赫连毓婷的眼中,却有了笑意。 真男人也,郎程言。 倘若他回避他的心,倘若他佯作不认识莫玉慈,反倒让她小视了去。 可他没有。 他竟然将赫赫流枫殿堂,视作无物,如此执著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这样的男人,她,喜欢。 只愿两心照日月,可负苍生可负天。 莫玉慈是惊惶的,是无措的,却也有一丝雀跃,迅速膨胀。 微侧脸畔,她悄悄儿窥视着他。 她的郎程言,还是那么地帅气,那么地英姿勃发,那么地傲岸如山。 “呵呵……”一丝轻笑,乍然响起,在整个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二殿下?”坐于赫连谪云右手下方,流枫丞相周襄,略带了丝轻嗔,开口相问。 “哈哈哈……”黎慕云的笑声却愈发响亮,“看来这流枫长公主,也不过尔尔……” “二殿下!”周襄面色一沉,刚要出言驳斥,上方赫连谪云却缓缓开口,“黎国二皇子此言,可是欺我流枫无人?” “不敢!不敢!”黎慕云站起,双手抱拳于胸,“在下只不过觉得,这小小的宫女,实在大胆妄为,应该拖出去,即刻乱棍杖毙!” 乱棍,杖毙! 四个铁血狠戾的字,刹那让整个大殿都沉寂了。 “二皇子,”赫连毓婷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此乃我流枫皇宫,此女系本宫近侍,要怎么处理,似乎,还轮不到二皇子置喙吧?” “呵呵,”黎慕云轻笑,“在下毫无偕越之意,只不过想提醒公主殿下,此风不可长也,否则,公主佳期难有期,倒是花开了别家去!” “你……!” 他这话中的嘲讽之意实在太浓,就连一班外国宾客,都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堂堂一国皇子,怎能出如此言语? 郎程言皱皱眉头,深深地看了那“黎慕云”一眼,心下忽地掠过丝异样。 他是…… “公主,”就在郎程言暗自揣测之时,莫玉慈轻轻挣开他的手,向前数步,跪倒于金阶之下,“今日之事,实是奴婢之过,请公主责罚!” 郎程言剑眉一掀,刚要上前,却听赫连毓婷言道:“好!你既有认错之心,本宫就罚你,面壁思过十日,无本宫令谕,不得擅出!” “是!奴婢遵命!”莫玉慈叩头及地,继而起身,朝殿侧走去。 郎程言身形一晃,挡住她去路,却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瞧着她。 “奴婢,”莫玉慈垂眸,看向地板,曲膝福身,“谢四皇子殿下,相救之恩!” 言罢,绕过郎程言急急而去,再不曾有,丝毫犹豫。 “好了,”赫连毓婷转身,拿过桌上酒樽,高高举起,“不过小小插曲耳,诸位,请!今日,小女愿舍命陪王孙,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众人皆举杯应和,然后开杯畅饮,将方才那场小小的风波,抛诸脑后。 郎程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紫红色的葡萄酒,从他唇边溢出,将衣袖的颜色,染得更深。 他见到她了。 他终于见到她了。 看到她跌落金阶的刹那,他整个人都揪紧了,几乎没有思索任何的后果,就那样飞了出去。 可是她。 至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眼神。 告诉他,是她,告诉他,她在想他。 她的目光,太清冷太镇静,甚至隐着一丝绝情。 不似她。 不若她。 不似昔日的无边柔情,不若昔日的全心依赖。 慈儿,你是在怪我吗? 怪我没有及时寻到你?怪我没能好好地保护你?还是怪我…… 看看泌凉的指尖,郎程言皱起眉头……犹记得拂过她肌肤时,那丝润滑细腻的感觉,也记得她眉间,那分原本不属于她的妖娆与妩媚。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所衷爱的慈儿,变成今日的模样? 他不喜欢。 很不喜欢。 不爱倾国倾城,只爱你皎若明月的心。 因为那时,你的心中,只有我,只有我…… 可是方才,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就知道,他的慈儿,变了,是真真正正地变了。 有了心机,有了胆略,有了内敛的锋芒。 而这些,恰恰是他,所不喜的。 当她提步离去的刹那,他真的很想追上去,将她拉回自己怀中,问她一句为什么。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她就已经跑远,远得自己再也够不着。 玉觞美酒,千杯不醉的郎程言,第一次微生了朦胧之意。 眼前煌煌的殿堂,开始扭曲了格局,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在胸膛里冲撞来去,却找不到出口和方向。 “来人,”赫连毓婷一直在静默地观望着,此时见他醉态微露,当即沉声道,“扶四皇子怡然殿休息。” 即有两名宫侍上前,扶郎程言离座。 郎程言也不抗拒,拿了一壶酒,趔趄着随宫侍离去。 “在下,不胜酒力,亦暂请告辞。”黎国二皇子黎慕云,也站起身来,朝着赫连谪云和赫连毓婷一欠身,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赫连毓婷未加阻拦,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眉。 快入冬了,怡然殿中却仍是花气袭人。 郎程言似乎不胜酒力,推开宫侍,高悬了酒壶,一行狂饮,一行往花深处走去。 很久了。 很久不再,如此地放纵自己。 想从前,他信马由缰于天下,狂纵而不羁,夜宿酒肆妓家,醉看满眼繁华。 只是,只是从不染指于其间。 不是因为他没有男人那点原始的**,而是因为,他的孤高,和目无尘下。 纵使一夕欢娱,亦不愿为之。 他要的女子,必是自己倾心所爱,玉洁冰清,不染尘埃。 就宛若,当初燕云湖中,那乍然相遇的……莫玉慈。 她的清透,她的明澈,她的全心全意,才是他心之所系。 没有遇见之前,他不会去肖想; 遇见之后,他却选择了一次次的放手。 终至今日这般,愁怅的境地。 “我陪你喝,好么?” 绵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纤纤柔荑,握住郎程言的手,就势,往自己唇边送去。 女子的娇靥,点染娥眉,笑语轻轻,如鹅毛一般,轻轻拨弄着男子的心。 眼前的景象,依稀有些恍惚,就像雾里看花,分不清谁是谁。 “……慈儿……”郎程言轻唤,左手抬起,指尖落在女子柔滑细腻的脸庞上。 双眸一戾,冷色稍纵即逝,却张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身量颀长的郎程言,芳唇微启,轻轻噬着他的耳垂。 花榭间的气氛,刹那间浓烈起来。 “啪……啪……啪……” 突然而至的清脆掌声,震颤了空气。 女子身形一僵,却听身后那人淡淡哂道:“想不到,堂堂黎国三公主,竟然在光天华日之后,跑到我流枫宫中,勾引男人。” 慢慢地,女子转过头,却依然抱着郎程言没有松手,目光冷凝如冰,对上赫连毓婷的眼:“勾引了又如何?难道你,不是也想勾引他吗?” “是,”赫连毓婷步入花榭,双手环抱于胸前,“你说得不错,本宫,也看上了他,所以,但凡在流枫国内,这个男人,只能是我的!其他人,休想染指!” “你……”黎慕云柳眉倒竖……没错,她的的确确是因为,打探到郎程言有意向流枫长公主赫连毓婷求婚,所以才借了兄长的名号,巴巴儿跑来。 他是她看上的男人,岂容旁落别家?哪怕,那个人是声名赫赫的,流枫长公主,赫连毓婷! 四道目光在空中相撞,噼噼啪啪,激射出无数火花。 黎凤妍任性刁蛮,赫连毓婷自负自傲,可以说,两人都拥有同样的霸气、野心,只是接近郎程言的初衷不同。 两女相恃不下,反倒是引起这场争执的男子,居然发出微微鼾声,靠在柱边,阖眸睡去。 “此乃我流枫皇宫,四皇子乃我流枫贵客,三公主不便久留,还是请回吧,要是非逼得本宫唤人来请,使得今日之事传扬开去,只怕……”赫连毓婷徐徐开口,字字绵软,却藏纳锋芒。 “好!你好!”黎凤妍跺脚,转身飞一般冲出了花榭,很快没入浓密的花丛中。 赫连毓婷摇摇头,这才提步走到郎程言身边,正要伸手去扶他,那男子却轻轻睁开了眼。 一双寒冷的、清澈的、明净得几乎能照彻人心的眼。 哪里,有半丝醉意。 赫连毓婷却没有被他慑住,仍然稳稳地站立着,将手伸到他面前:“四皇子,要帮忙吗?” “赫连毓婷,”郎程言开口,“我要见她!” “谁?”赫连毓婷佯作不知。 “你知道的。”男子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以你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的。” “所以呢?”赫连毓婷侧身在他旁边坐下,“作为我未来夫婿的人选之一,公然破坏了本宫的择吉佳宴,公然和本宫的侍女眉来眼去,公然羞辱了本宫,难道你觉得,在发生这些事之后,本宫,还会允许你去见她吗?” 郎程言双眸一紧,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你想……怎样?” “本宫的眼里……可不揉沙子。”赫连毓婷浅浅勾唇,眸华冽冽,“郎程言,提醒你一句,在本宫和她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否则……” 劈手夺过郎程言手中玉壶,赫连毓婷用力一捏,那玉壶顿时化为粉末,黏合了芬芳四溢的酒浆,从她的指间,滑坠于地。 “你和她,都会形销骨灭……死无葬身之地!” 冷冷地说完这么一句话,赫连毓婷当即起身,扬长而去。 栏杆旁,郎程言静默地端坐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那铁血枭傲的女子,一步步远去,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野…… “郎姬呢?” 一步踏进鸣凰殿,赫连毓婷冷冷开口,看向立于门侧的司画。 “去了后院,到现在还没见出来。”见她面色不善,司国小心翼翼地开口。 “去,叫她来。”赫连毓婷面无表情,一拂衣袖,朝正中主座上走去。 她很生气。 气的不是郎程言心有另属,而是那个黎凤妍,实在太大胆太狂妄,居然敢在她的地盘上,如此明目张胆地勾引自己未婚夫的人选,她当她赫连毓婷是什么?摆设?还是花瓶? 砰…… 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晶玛瑙盘,狠狠砸落于地,那流彩溢光的盘子,瞬间便成了无数碎片。 “公主?!”甫入殿,莫玉慈看见的,便是端坐于凤椅之上,满脸冷怒的赫连毓婷,当下不作多想,“扑通”跪倒于地。 殿中一时岑寂。 “你们,都下去。” 终于,赫连毓婷开口发话,所有宫女宫侍顿时如蒙大赦一般,静悄悄退了出去……公主向来宽待下人,但是若动了真怒……就算不丢掉性命,或逐出皇宫,或遣去边疆做苦役,终身不得回归,那是绝对可能的。 “郎姬,”赫连毓婷站起,一步步走到莫玉慈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颔,“我不管你是叫郎姬还是什么?我只问你一句,你对郎程言,到底有心无心?” 莫玉慈一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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