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画喏了一声退下,片刻,领着六名宫女,捧出一件流光溢彩的紫色霓裙。 这…… 莫玉慈瞪大了眼,直到赫连毓婷将紫霓裙披上自己的削肩,方才回过神来:“公主?” “这人嘛,七分容颜,还得三分衣装呢,看看,你这一穿上,可比我俏多了。” “公主?”莫玉慈轻轻抓住她的手腕,“这衣服,我不能穿。” “为什么不能?”赫连毓婷却不管不顾,亲手为她系好襟带,理平裙上皱褶,“你今天,可是要陪本公主一起上殿,出席佳宴的。” “什么?!”莫玉慈猛然一震,当下伸手就去解裙带,“我不能去!” “郎姬!”赫连毓婷一把摁住她的胳膊,双眼直望进她的眸底,“这是公主令,你不能抗拒!” “不!”莫玉慈用力摇头,满眸挣扎。 “你在怕什么?”赫连毓婷伸手,如男子般抬起莫玉慈的下颔,不放过她眸中每一丝细小的变化,“郎姬,你在怕什么?是怕看到那个人?还是怕自己再受到伤害?抑或……是怕伤害本宫?” 莫玉慈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拼命地摇头。 “还记得在树林里,我问你的话吗?” “什么?” “你的勇气呢?你的胆量呢?都去哪里了?难道因为你害怕,因为你退缩,那些横亘在你和他之间的问题,就会解决了吗?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不懂!不懂你在说什么!”莫玉慈目光闪烁,猛地推开赫连毓婷,踉跄着朝外奔去。 “你懂的!”赫连毓婷立在殿中,扬声大喊,“郎姬!你什么都懂!你只是不敢面对!你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郎姬,长此以往,伤得最深的,反而是你,还有那个,为你所爱的人!” 莫玉慈冲了出去。 紧紧地捂住双耳。 她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她什么都不想听见! 两侧的宫墙飞速向后退去,慌乱无措中,裙裾飞扬的莫玉慈,闯进一片烂漫黄花间。 凌厉的剑招,扑面而来,直取她的双眼,狠、决、果、辣。 几乎是下意识地,莫玉慈掖于袖中的金簪飞出,迎上对方的剑锋。 七杀出,噬魂还。 殷殷的血渍,沿着男子冷魅面容流下。 好险。 差一点,他就死在了这个女人手中。 再观因为仓皇收簪而跌倒于地的紫衫女子,钗松鬓散,目光散乱,却没有丝毫杀气。 昶吟天微微皱起眉,冷冷看她。 “对,对不起。”莫玉慈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急急往后退,脚下却被长长的裙摆一绊,随即再次倒向地面。 纤腰一紧,已被一只铁臂轻轻揽住,男子俯身看她,眼中有着浓浓的猜疑和琢磨。 “你是谁?” 嗓音清寒,仿佛刚从窖中取出的冰块。 “……宫,宫女……” “宫女?”男子墨眉一挑,眼中满是不信。 “二殿下,”一道清缓的声线忽从花间传来,“和美人儿赏花呢?” 昶吟天略略转头望去,手臂仍然禁锢着紫衣女子的腰,没有松开。 “二殿下,她可是我的人哦。”来人低低轻笑,眸中光华流转。 “嗯?”昶吟天挑高了眉,收回目光,低头向怀中女子看去,继而抓过她的右手,猛力一翻转。 紫色的兰花,优雅的兰花,还散发着浅浅幽香的兰花,赫然入目。 心中刚刚提起的好奇,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察觉的厌恶。 将怀中紫衣女子推开,昶吟天后退一步,迅疾没入花海深处。 “你没事吧?”纳兰照羽伸手扶住莫玉慈,眸中不无关切。 “多谢公子。”莫玉慈勉力一笑,站稳身形,“公子……也是来求娶长公主的么?” “嗯。”纳兰照羽点头。 “咚……咚……咚……” 响亮的钟声再次传来,打断两人的攀谈。 莫玉慈抬头看看天色,后退一步,微微躬身:“御宴要开始了呢,公子,快去前殿吧。” 纳兰照羽眨眨眼,却凝立不动……比起闻名已久的流枫长公主赫连毓婷,眼前这个女子,让他更感兴趣。 或许,是因为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那股淡淡的优雅与忧伤,像极了他此生最爱的兰花; 或许,是因为她藏纳于心中的故事,引起他一探究竟的热望; 亦或许,仅仅是她那双盈盈水眸,让他无端端地,生出无限怜惜。 怜惜她生如飘萍,辗转世间,难得所倚; 怜惜她柔情似水,满心赤诚,却难得所爱; “你……” 不禁地,纳兰照羽踏前一步,伸手提起零乱的紫霓裙,细细披上她的肩。 “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莫玉慈抬头,对上男子温润的目光。 “不去看看,有没有你想见的人?不去看看,他能否得偿所愿?” “纳兰公子?”莫玉慈蓦地抽身后退……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将心事隐藏得那么深那么深,为什么却总有人,不断地将它挖出来?深究,再深究? “我只是猜的。”纳兰照羽语声轻浅,“从慕州到这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倘若,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你怎会无端端出现?既然来此,又为何放弃?” “我……” “或许,他,亦想见你。”男子微笑着,如是说。 很多年后,莫玉慈回想起这天宇宫中惊促的一幕,仍然有种暖彻心扉的感觉。 是的,她要感谢纳兰照羽。 感谢他所给予她的,最温和最博大的力量。 赫连毓婷的警嗔虽然是诚挚的,却强烈得让她一时难以接受;落宏天的帮助,总是披着冷漠的外衣,让她总要琢磨很久; 唯有纳兰照羽,这个从相识之初,到相别之末,始终微笑以对的男子,给了她最大的宽容,最沉默的鼓励,最让她感恩的知遇。 他就像那澄澈的燕云湖,在她最难堪,最痛苦,最彷徨时,轻轻浅浅地,自她身边淌过,还原她最初的心。 最初那颗,敢于去爱的心。 “走吧。” 终于,纳兰照羽上前,轻轻携起莫玉慈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挣脱,没有推开,没有逃跑。 “公子先请。”轻轻地,莫玉慈吐出四个字。 “好。”纳兰照羽点头,提步于前,而莫玉慈随于身后,两人就那么慢慢地,沿着落英缤纷的甬道,走向天宇宫的最神圣处…… 宏威殿。 乐声一直不停地在变换着。 时而高广,时而清婉,时而豪迈,时而绮柔。 这是,流枫的特色,烨京的特色,流枫皇室的特色。 就一个皇族而言,乾熙大陆,再无任何一家,能如流枫赫连氏,这般宽宏博大,虚怀若谷,海纳百川。 也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有赫连谪云这般的高瞻远瞩,气魄干云。 是以,流枫建国数百年,干戈甚少,民生富足,对外和平以待,对内养生济民。 时人皆谓之:桃源之国也。 是以,能成为流枫长公主的夫君,也将是诸国皇储的心之所向。 “进去吧。”在宏威殿的侧门外,纳兰照羽立住身形,转头看着莫玉慈,“如果以公主侍女的身份出入,会更方便。” “是,公子。”满含感激地轻轻福了福身,莫玉慈轻移莲步,迈进侧门之中。 转头看了眼白云绻绻的天空,纳兰照羽这才轻拂袍袖,朝正门的方向走去。 “陈国将军归泓……进……” “仓颉王子那奴岩……进……” “也牧首领帖齐格……进……” “大黎二皇子黎慕云……进……” “大昶二皇子昶吟天……进……” “大安四皇子郎程言……进……” “金淮太子纳兰照羽……进……” …… 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为了自己掌上明珠的终身幸福,赫连谪云可以说是,下足了血本。 只望着,能从这满堂英才间,择一良配,以托付爱女终身。 该来的人,都到了。 女主角赫连毓婷,却只慢慢转动着手中金樽,连一丝眼角余风,都没有给阶下的众男子。 不是矜傲,不是自持。 而是对今日前来之人,她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 她,不是养在深宫人未识的千金贵躯,她,亦曾指点河山笑谈风云,不单这流枫国,即便整个乾熙大陆,她,亦是看在眼底心里。 她要的那个人,或许正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之所以应了父皇,不过是因为…… 唇角微勾,赫连毓婷淡淡地笑了。 “陈国将军归泓,献碧波兽玺……” “仓颉王子那奴岩,献千里良驹……” “也先首领帖齐格,献西海明珠……” “大黎二皇子黎慕云,献……” 赞礼官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 殿上众人均不由转头看去,包括一直不怎么在意的赫连毓婷。 “大黎二皇子进献的,乃是……乃是……”赞礼官仍旧有些口吃。 “是什么?拿过来让本宫瞧瞧。”赫连毓婷不悦地皱起眉……如此吞吞吐吐,畏缩不前,真是大失风仪。 赞礼官“喏”了一声,托着礼盒步上丹墀,恭恭敬敬地递到赫连毓婷面前。 侍立在侧的宫女下阶,接过礼盒,放于案上。赫连毓婷一手挽袖,一手,揭开了盒盖。 内里盛放的,乃是一朵百合。 却生生,被撕成了两半,不复完满。 赫连毓婷面上声色不动,复盖好礼盒,凝眸朝黎慕云的方向看去。 恰恰,对上对方的目光。 满含挑衅的目光。 挑衅? 为何竟是挑衅? 眉梢微扬,赫连毓婷朝着赞礼官再一摆手:“续。” “是,公主。”赞礼官躬身领命,退回原处,继续唱道,“大昶二皇子昶吟天,献……” 赞礼官又一次卡住,额上冷汗冒出。 赫连毓婷微怒,当即拂袖而起,自己提裙走了过去。 昶吟天所呈礼盒中,竟然是一支金步摇,镌着合欢花的金步摇,其含义,不言而喻。 虽有求好之意,但此种物事,怎能在大殿上示诸众人? 赫连毓婷皱皱眉,阖上盒盖,伸手打开下一个。 是……空的。 竟然是空的。 大安四皇子郎程言,献给她的礼物,是……无物。 赫连毓婷眸色深了,本拟打开最后一个盒子时,却听得阶下传来一线清语:“金淮地小物微,不足拟公主倾国之姿,故,在下愿以一曲赠之。” “哦?”赫连毓婷淡淡扬眉,提裙归座,“太子请,小女洗耳恭听。” 潺潺乐音响起,乍闻似浅浅流水,温静无波,却隐了无穷气象,越听,越让人心醉。 旋律渐至激昂,饱含着无尽的欢悦,和思慕之意。 却纯澈飘逸得像高天流云,轻忽鹤影。 怡然,却没有男女之思的浓情蜜意。 曲罢,满殿人皆鼓掌,唯有赫连毓婷,微笑不语。 纳兰照羽却也不问,微微欠身抱拳,复后退归座。 心间,浅浅掠过一丝叹息,赫连毓婷眸底掠过淡淡落寞……果然是,没有她想要的人,抑或,有她想要的人,却没有了她想要的心。 不在这里啊,不在这里。 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殿柱后那一抹紫色的倩影,心中,顿时一动。 “诸位的礼物,毓婷都很喜欢,毓婷在此谢过,为表诚意,毓婷愿一舞,相谢诸位。” 仓颉王子和也牧首领,同时亮了眼,就连归泓和纳兰照羽,都不由精神一震,唯有黎慕云,唇边始终挂着抹讥诮,而昶吟天和郎程言,均是一脸漠然。 “郎姬,”转头看着殿柱,赫连毓婷出声轻唤,“取我的紫霄剑来。” 不提防被她这么拎出来,莫玉慈一个踉跄,差点从殿柱后跌出……她只是想来看看,只是想这么远远地瞧着他,难道连这么一点微小的愿望,都要打破,都吝啬给予么? “还不快去!”赫连毓婷轻咤。 莫玉慈喏喏,赶紧着退下。 刚转过锦帏,司画悄然迎出,手中果是捧着一柄剑,递到莫玉慈手中,冲她使眼色道:“快去!别让公主久等!” 莫玉慈接剑在手,就像捧了个火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密集的鼓点,却在这时响起。 不能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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