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程言黑眸更加冷沉。 “郎程言,你看看,这是什么?”韩贵妃慢慢地竖起玉脂般的右臂,掌中,一枚金令熠熠生辉。 低低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九龙阙,竟然是九龙阙。 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即便是在未来大安之主的面前。 “见阙,如见始帝,郎程言,你这个不孝子孙……”韩贵妃抬手,食指尖尖,点向郎程言的鼻梁,“还不速速下跪!” 慢慢地,郎程言站直了身子,冷凝目光始终胶着在韩贵妃脸上,看不出是何心思。 迈步离座,下得阶级,郎程言撩袍,真的跪了下去:“大安第六代帝君,郎氏程言在此!” “哈哈哈!”韩贵妃扬眉大笑,神情张狂至极,“韩之越,本宫命你,速速拿下逆贼,推出帐外,就地正-法!” 帐中一片静寂,没有人应声。 “越儿?!”韩贵妃侧头,往默立在旁的韩之越看过去,“还不动手?” “姐姐!”韩之越终是忍不住,出了声,“九龙阙只能调军,没有废君的权限。” …… 郎程言站起了身,一股慑人的气势,于不知不觉间,在全身上下扩散开来: “我的话,只说一遍。自即日起,废韩氏仪妃位,贬为庶人,遣往桑山别宫,终身禁锢,无诏,不得出。若有不遵,即斩不赦!” “你凭什么?”韩贵妃的双眼蓦地瞠大,双臂陡然伸出,抓向郎程言的衣襟,“你这个不孝之子,有什么资格废我?” “朕孝或不孝,还轮不到你来论断!”郎程言疾声厉喝,劈手夺过九龙阙,右臂一拂,强大的劲力将韩贵妃直接掼摔出去,深黑双瞳中满是戾光,“韩仪,朕对你,已经仁至义尽,试问普天之下,弑君之罪,哪个不是凌迟处死,夷灭九族?你不要,考验朕的耐性!” “皇上!”韩之越见势不妙,赶紧出声打住……虽然,郎程言当着数十万大军的面,答应他饶韩贵妃不死,但他倘若另生个什么法子,要取韩贵妃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敛去眸中怒气,郎程言咬牙冷哼:“带下去,从今尔后,朕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再出现在朕的面前!军中任何人,也不得再提起关于她的一点一滴,听明白了么?” “是!” 立即有两名军士上前,欲将韩贵妃拖走。 “住手!”猛然地,韩贵妃一声暴喝,扶了扶歪散的发髻,慢慢从地上爬起,“郎程言,你也不要太得意了……我的暄儿,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我会自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不停地诅咒你,诅咒你和你那个顽固的父皇一样,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那神情狂乱的女人,一行往外走,一行不停地叫嚣着,先前的雍荣高华,顷刻间荡然无存。 却只换得郎程言一声不屑的冷哼。 是的,在他看来,此时此刻的韩贵妃,与一个疯子,并无异样。 只可叹,他毕竟还是太年轻。 毕竟还是小看了女人。 正是他的这种不屑和轻视,让他在数月之后,付出惨重得几近难以挽回的代价。 他的一生,他辉煌壮丽的一生,还有他最最心爱的女人,都因为这个满怀怨毒的女子,而遭遇一场场无休无止的,灭顶之灾,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彻底断送。 他的情。 他的爱。 他的心。 他的人。 他的家。 他的国。 甚至,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刹那,他方才醒悟,当初的对韩贵妃的漠视,对他自己的一生而言,是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韩贵妃,被送走了。 没有挂碍的韩之越,开始全心全意地辅助郎程言。 收编整个颖军,迅速一统西南十六州的兵力,然后沿西南一带,迅速向东边推进,过青芫、甘陵、瑞平三郡,直至太渊。 太渊郡守关傲,是九州侯的心腹,也是郎程暄的誓死效忠者,四十万大军,在这里遭遇了激烈的对抗。前锋数仗,均没能攻破太渊高高的城墙,大军因此滞留瑞平郡,没能再行东往。 西南军营地,中军大帐。 东征以来的第一次军事大会,正在召开。 现在的西南军,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有铁黎这样身经百战的大将,也有韩之越这般谋略精奇的年轻才俊,更有一个运筹帷幄,胆略过人的领导者与决策者……郎程言。 “强攻。”郎程言冷冷开口,两个字,决定一切。 “不可。”铁黎和韩之越,两人异口同声,表示反对。 “为何?” “劳民伤财。” “没有必要。” 两个人,给出两个答案。 “理由?” 韩之越看看铁黎:“大将军,您先。” 铁黎也不谦让,侃侃而谈:“太渊是军事重地,也是浩京外最大的商贾集中地,倘若强攻,必定会伤及城中众多无辜,而且……” 黑眸沉了沉,铁黎道出更深一层的担忧:“而且关敖此人,甚是刚愎自用,若是狗急跳墙,恐有自行屠城毁城的举动,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众将领听罢,不由个个暗自点头。 “那么,你呢?”郎程言偏转视线,看向韩之越。 “我想的没铁大将军那么深远,”韩之越想了想,如实答道,“我只是觉得,要取太渊,还有比强攻更简便之法。” “如何做?” “打入敌人内部。” “哦?”郎程言目光闪了闪,精神一下子变得格外集中,略含期待地看着韩之越。 “假九州侯之手,让关傲自开城门。”韩之越提出一个大胆至极的创想。 “假九州侯之手?”郎程言摸着下巴……这他倒真是没想过,看来这韩之越,果然聪慧。 “那就交给你了。”没有多言一句,郎程言简洁地作出决断,“韩之越,朕任命你为三军副帅,全权指挥此次太渊之战。” “是!”韩之越起立,躬身领命,然后正襟落座。 乍闻此言,刘天峰冉济孟沧澜等不由个个面露诧色,尤其是韩玉刚,当即大叫起来:“四殿下,这小子初来乍到,您怎么……?” “要不,交给你?”郎程言一句话,便把韩玉刚的抱怨给噎了回去,“倘若你觉得自己行,就接帅印。” 韩玉刚当即傻眼,吭哧了半天,却半个字不敢再多言。 “散会。”简短地吩咐下两个字,郎程言站起了身,第一个走出大帐。 夕阳正好。 远山如画。 好一片瑰丽的大好山河。 “嗡嗡嗡……” 几只野蜂飞来,落在他的衣袍上。 微微地,郎程言皱起了眉。 湘水?这么快,他们已经到湘水了? “我们走走?”一个飘忽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 郎程言转头,对上韩之越含着探询的双眼。 “想知道什么?直接说吧。”郎程言开门见山。 “比如?”韩之越笑笑,烨烨眸光落在那几只振翅飞舞的小家伙上。 “你也关心这个?”郎程言目光锐利。 “只是好奇。”韩之越倒也直率,歪了歪脑袋,“好奇这些小玩意儿到底有多大能耐。” “你想试试?”郎程言抬起手臂,“我可以叫它们来陪你玩玩。” “别别别。”韩之越连连摆手……数年之前,在龙鸣山谷,他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从那以后,每每再见到这些家伙,他就又爱又恨,又心里痒痒。 又是一群野蜂飞来,不过这次的个头和数量,都比先一批要大要多。 它们嗡嗡鸣叫着,在郎程言头顶盘旋萦绕。 郎程言的神情,蓦地变了,后背一下子僵直。 “怎么了?它们说什么?”韩之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 “帮我一个忙,如何?”郎程言突兀地闪身至近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哦?!”韩之越挑起眉头……这次他是真真正正地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面对数十万大军都稳如泰山的郎程言,如此惊急? “坐镇中军,全权指挥战事。” 韩之越怔住。 直直地盯着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 “为什么,是我?” “只能是你。” 没有回答理由,而是给出四个掷地有声的字。 韩之越撅起眉头,半晌答言:“你不怕我临阵倒戈?毕竟,那位可是我的亲外甥。” “亲姐姐你都卖了,亲外甥算什么?”郎程暄冷嗤。 韩之越华丽丽地掉了一串冷汗……郎程言你这个家伙,用得着这么鄙视我么? “那我,”仔细想了想,韩之越再度开口,“能捞到什么好处?” “《九州纵横谱》。” “九州?纵横谱?”韩之越的舌头不由有些打结,“那可是……你真肯给我?” “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盛意拳拳,我焉有不允之理?”韩之越咧嘴……好吧,不看在你是皇帝,实是那本《九州纵横谱》,他的确是想了很久,念了很久。 “一个月。一个月,我必回。” “铁黎呢?你不跟他交代一下?” 郎程言没有回答,只是衣袖轻轻一拂,那些附在袍上的小可爱,立即纷飞而去。 交代?他要如何交代?他能如何交代?难道要他告诉外祖父,自己此去,仅仅是为了,为了确定她,是否平安? 他现在统军数十万,身在沙场,竟起这样的心思,若是让外祖父知道,只怕不是责骂几句那样简单,而是要军法处置了。 所以,他只能来个先斩后奏,偷偷离开。 他知道自己不该。 可他就是忍不住。 尤其是,得知了她有危险。 而且,连落宏天此刻,也有危险。 他怎么还能忍得住? 此前一直隐忍,是因为这战局必须由他亲自控制,而现在,有了韩之越,这个与他相比,分毫并不逊色的杰出男子,有他在,这西南军大营会稳如磐石,以后的战事,也会按照他们的设想,步步推进。 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他从此处去大黎走个来回。 一个月足够韩之越攻取太渊,挥师直至浩京城下。 所以,他决定了,以闪电般的速度,去看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意外。 “韩之越,你不会反悔吧?”他突兀地抬头,定定地锁定对面的俊逸男子。 “什么?” “一直效忠我。” “当然,不反悔。”韩之越正色。 “那就好。”郎程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韩之越手里,“那么,这个,交给你。” “九龙阙?”韩之越再次禀住了呼吸,“你,你竟然……” “从现在起,不但西南军大营,就连大安九十九州,八百八十八郡所有的兵力,都,听你调度。” 韩之越真真正正地惊呆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郎程言,久久难以成言。 他这是信任?还是考验?抑或是他精心筹划的另一场棋局? 郎程言,大安未来的君主,你真要,把这样的千钧之重交于我?只交于我?完全信任地交于我? 他妈的…… 落宏天平生第一次脱口骂人。 素来晶莹赛雪的流霜剑,已然被鲜血染得铁红。 可仍有无数的人影,层层叠叠地铺上来。 手臂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只是机械地劈出,收回,再劈出,再收回…… 江面上、草丛中,甚至是他的身前,一具具尸体不断垒起,喷溅出的血水,似乎连头顶清湛的天空都染红了。 他没想到。 真的没想到的。 会在这湘江之岸,遭遇最惨烈的封杀。 虽然他是天下第一,虽然他从来没有怕过谁,可也不意味,他真能和整个世界为敌。 金针,破空而至。 落宏天的心,漏跳一拍。 是他来了! 该死的! 不敢硬接,他只能闪向后方。 浩浩荡荡的湘江水,自雪寰山而来,呼啸奔腾,穿过大半的黎国版图,分作两支,一向金淮,一向流枫。 而他,正是要带着莫玉慈逆流北上,前往大黎最北边的雪寰山。 从北归镇到湘江口,他一路行来,虽有小股追击者沿途骚扰,但对他都未能构成大的威胁。他本以为,只要上了船,就会平安无事了,却没料到,对方精心布下的杀局,恰恰是在这江岸之上。 难道他“天下第一”的美名,真要葬送在这里? 难道他注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 狠狠咬牙,任铁锈的味道染满口齿,落宏天手上剑招迭变,连续逼退身前数名黑衣人,抱紧莫玉慈,侧身跃向江水…… 唯今之计,也顾不上有船无船了,先走了人要紧! 但听得“嘎嘎嘎”一阵破响,一件乌光灼灼的物事,凌空朝他飞来,伴随着九州侯那冷残的斥声:“撤手!” 夺魂针,追命爪,乃是九州侯的两大绝杀,传闻,若是齐出,天下间无人能幸免。 “丢……”就在这万分紧急之时,怀中一直双眸紧闭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眸,“丢下……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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