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林家最看得过去,人缘最好最仗义的人应该算是林老三。那一年林老三二十七八岁,他的身体很棒,大冬天别人穿着大衣都在喊冷,他却只穿一条单裤就可以过冬了。林老三是最早出来做生意的那帮人,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太平路路边跟着别人摆肉摊,所以他还很有钱,那时候他绝对是林家最神气的人,林老二后来做的猪肉生意应当完全就是靠他起家的。
在我看来林老三应当是个怪人,他长到二十七八岁也没见他谈过女朋友,他最大的兴趣就是在路边和那条街上几个孩子一起玩玩扑克牌,所以当有人说林老三在吸毒时,没有人会信,林老太更是咬牙诅咒,这些砍脑壳的,乱造谣不得好死!但纸里包不住火,吸毒这种事是迟早要暴露的。有一次,林老三带着几个人去姐姐家,也就是他大哥家,原来他吸毒时被联防队抓住了,那时候抓住吸毒犯也就是罚点款了事,所以林老三把联防队员带到他认为最能保他的哥哥嫂子家。这样的事一出就无法停下来,一次两次,姐姐也火了,她对林远祥说,“你回去告诉你家林老三,不要动不动就把人领到家里来,每次一罚就是五百,我们有几个五百给他罚?”这样,林老三吸毒的事才算彻底曝光。这些年林老三赚的那点钱大概都投到上面了,他已身无分文,做生意也没有心思,肉案也被他哥哥林老二接管。他开始偷,把家里稍稍值点钱的东西都搬出去贱卖,后来连林老太新买的一台2l英寸彩电也抱出去卖了。这几乎也是吸毒者的必经之路,他们都是这样把亲情一点一点全部挥霍掉,再变成一条走投无路的丧家犬。
走投无路的林老三终于出了事。有一天他路过一家酒店时,在没有人的大堂柜台上看见一只呼机——现在已经无法弄清林老三当时是想偷那只呼机,还是仅仅露出这个念头。很不幸的是,这家酒店几天前刚发生过一起窃案,酒店员工都在小心地应付着,甚至可以说在等待着。林老三这时候听到有人喊,抓小偷啊!立即就有几个剽悍的保安冲了出来,然后他们把他按在地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这顿暴打显然不光是针对他的,还有几天前那起无法认定的窃案,结果全部倒霉都落到他的头上,无论林老三怎么分辩都没有人听。等保安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后,林老三又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然后他才被送到看守所。
半夜时,林老三的胸口痛起来,他爬起来喊警察,说他胸口痛得透不过气。这时候在发蓝的日光灯下,林老三看上去的确有些可怕,他的脸色惨白得厉害,看守所的警察也吓了一跳,连忙把他送到医院急诊室。也可能是警察的话误导了实习大夫,他们是想让他看看这家伙是不是装的,结果实习大夫只是按按林老三的胸,用听筒听了听,也不管林老三嘴里喊什么了,他说,好好的嘛,没问题。既然没问题,那么林老三的麻烦就来了,影响警察睡觉不说,他的毒瘾还犯了,回到看守所后林老三又被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说不清哪顿打才是致命的,反正到了凌晨五点来钟,林老三就不行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送到监狱医院后,立即下了病危通知。
我知道那段时间林家没有一个人去看过林老三,都知道谁去了就得掏那笔几千元的手术费,这是明摆着的,而且很可能在林家的人看来,监狱还是个晦气的地方,谁去了都会倒霉,至于林老三,活不活得出来,就看他是不是命大了。从结果来看,林老三当然算命大的,至少这三次痛打还有监狱医院粗糙、拙劣的手术,都让他逃了过来,被他用从前的体质抗了过来,而且这半年多住院加坐牢还有个好处,就是他的毒瘾算是彻底地戒掉了。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已经忘记那一天我在太平路的咒骂。而它们与这些事情中间有关系吗?有关系的话为什么不是林老太而是她的儿子们?我不太相信,我只相信人的命都是自己造的,所以古话里才会有自作孽不可活的说法。不过,经历了这些事我又有些佩服林老太,至少从—个母亲的角度我佩服她。林老三出狱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几乎就是个废人,还有林老四在一家印刷厂找到工作前,一直是林老太养着他们。她的收入也就是每天在门前卖的那点葱姜蒜,她没有抱怨过,至少我没听到她抱怨过,林老太把这些都当成她份内的事。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如果换成是我,我们家的话,不是我被轰出去,就是最后母亲被迫逃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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