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轻闲起来,这次轻闲说起来就像专门为秦娜老爷爷预备的,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时间就在我那间小商店关门大吉不久,有一天秦娜回去看老爷爷,才发觉他生了病,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三天时间。我的话不幸言中,这自然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情景,我可以发誓,我希望老头健康长寿的程度绝不在他收养的那些儿女们之下,我既不图他的财也不图他的利,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在各不相干的地方,相安无事地活着。
问题出在老爷爷住进医院后,谁来照顾他,谁来替他送饭,谁能在他打点滴时替他往被褥里塞一只便盆。因为一时查不出病因,医院让老爷爷住院观察,很显然这不是一天两天,十天半月就能解决的,甚至老人家还能不能出院也说不定。为这件事秦娜家还专门开了一次家庭会:秦娜的父亲年纪偏大,况且他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秦娜的母亲身体不好,秦娜、秦娟,还有王旭都忙,要上班,小斌又小,小姨呢,那时候正在治她怎么也治不好的感冒。都以为是感冒,其实这时候她的身体里早就在酝酿一种可怕的疾病,但还需要半年时间,半年后它们才会发作,才会吞噬她健康的部分,最后再要了她的性命。而当时小姨还在因为不能照顾她的养父心怀歉意。只剩下我了,我没有工作,商店关门后我基本上无所事事,不可能忙,也没有忙的理由和借口,其次我三十来岁,很健康,所以是照顾老爷爷的最佳人选。
这个榜却是我自己揭的,我知道没有人会来逼我,我和老爷爷的关系所有的人都很清楚。我对秦娜说,“算了,还是我们回去吧。”很明显,就在我说这句话后,秦家的人都偷偷松了口气,终于有个人出头了,对他们来说最难过的一关已经过去,当天晚上我和秦娜就搬回了银行宿舍。
最惊奇的应当还是老爷爷,他大概也没料到,来医院照顾他的人竟然是我,我出现时,显然还把他吓了一跳:倪家的儿孙这么多,却把一个仇人送了过来!不久前他还狗血淋头一样臭骂过的人,仅仅几个月过去却要接受他的恩惠,这个弯也转得太大了,我猜这也是秦娜外公最不能接受的地方。我听到他小声地问着秦娜,“小娜啊,你妈呢,你小姨呢?”之后他就不再吭声了,他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个固执又倔强的老头,他一定在想我最后一次离开银行路时说的那段话,为了让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保持着那种不低头的姿态,他只好假装无动于衷地闭上眼睛,就好像沉浸在病痛之中,他正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医院的诊断一直没有定论,究竟是风湿导致了心脏病,心绞痛,还是他的身体各部分零件已经老化衰竭?谁也不知道,这之前他似乎就有不少毛病了,前列腺肥大,尤其脊椎的骨质增生经常让他痛得直不起腰。就是这么个司‘怜的人,这个饱受病痛的人就躺在我面前,就像常温下的一块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你眼皮底下挥发干净。如果前面我是从秦娜的角度答应照顾她的外公,那么渐渐地我心里的排斥已经被一种叫做同情或者冷悯的东西所替代,的确没有比看着一个人渐渐走向死亡更让人伤感、悲哀的了,哪帕这个人曾经多么疯狂多么有活力,都会以这一天作为终结,从前我父亲是这样,左伯伯是这样,还有蒋伯伯、哥哥,包括后面就要轮到的小姨谁都无法逃避,这些人就像一缕烟雾一样从我面前飘了过去,但说实话,类似强烈的感受我却是在老爷爷身上体会到的,也许正因为我和老爷爷的疏远,所以才会这么清晰。
老爷爷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由我去替他送饭,上下午各一顿,我在家里把饭做好,再用饭盒给他送过去。上午是他打点滴的时间,所以我还得去早点,好在他想方便的时候往他的被子里塞进一只尿壶。我能感觉到老爷爷的态度正在悄悄地改变,虽然刚开始他同我说话总是尽可能地简短,但那也是拘束和不安,他还无法忘记过去的事。其实直到死那天,老爷爷都没有找到一种和我自然相处的好办法,比如我问,老爷爷,今天感觉怎么样?老头回答还好,还好。如果秦娜在场的话,他可能会说就是背有点痛,或者说就是有些累。他不想欠我的,这也是他想快点离开医院的—个原因。此外,我还能从老爷爷复杂的流露中捕捉到一些闪烁的歉意,这些歉意又是夹杂在对他收养的那些儿女们的失望中表现出来的。这一个月秦娜的母亲、秦娟、王旭、小斌各来过一次,小姨两次,所以最初老爷爷总是问秦娜她妈妈现在身体好不好,小姨在忙什么,后来,他就不问了,他知道问也是白问,病隋稍稍稳定后他就吵着要回家。老爷爷一定很害怕,医院里无处不在的来苏水气味他闻不惯,还有半夜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来的哭声,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死亡的临近。老爷爷住院住怕了,他说养病的话回家养好了。他对秦娜的母亲说其实我看小程这孩子本质上并不坏应当就在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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