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事还在后头。第二天下午，秦娜的姐姐秦娟和她的丈夫王旭跑来了，显然老爷爷已经和他们通过电话，把事情告诉了这个唱青衣在外面有头有脸的外孙女。只要看他们的脸色我就能猜出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秦娟在她自己行当里的造诣我一点都不怀疑，她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青衣，她唱的《宇宙锋》深得梅派的精髓，她录的盒带甚至连梅葆玖都分不出和他父亲的差别。也许这个原因，我总觉得秦大小姐对我有些傲幔，但很快我发现其实并不是我一个人享受这种待遇，所有人包括她的丈夫王旭都得忍受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而且随着她功力、知名度的上升，这种态度也在日趋鲜明。那一天秦娟就这么回来了，脸色苍白，她一定认为她掌握着真理，所以她告诫自己一点情面都不要讲。第一句话秦娟就是责问，“为什么这么对待老爷爷，你怎么能这样？”
她用的就是字正腔圆的京腔，她大概忘记了，我不是她的戏里的王魁，也不是陈世美。我说，“我要像你们那样十天半月才露一面，我做得比你们还要漂亮！”秦娟一下子就愣住了，用她后来的话，—个杀人犯竟然还这么嚣张！她没想到，她也没想到她手里的真理消失得这么容易。王旭这时候嬉皮笑脸地打圆场，他总是这样，总爱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他大概以为我看到他那张嬉皮笑脸就会认罪了。他说，“你要谢我们呢，老爷爷本来要去告你的，要不是我们劝他……”
“让他去告嘛，你们应该劝他们去告！我还怕这件事没人管，他去告总有个人出来管一管——我就不相信了，这世上有敬老，没有爱幼！”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这种腔调一下子惹恼了秦娜的父亲，当时我仰着脸靠在沙发上，说这句话摆明了我不领他们的情面，摆明了他们刚才说的都是风凉话。也可能我显得太社会了，或者他大女儿大女婿一来，人数对比发生了变化，秦娜父亲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刚才还在数落老爷爷的怪癖，因为他自己就吃过不少类似的苦头，这时候他却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样对待老人就是不对的！”秦娜抢在我前面发言：“难道老人就有权利为所欲为了吗，难道老人就可以倚老卖老？”秦娜和她父亲干上了。瞬间秦娜家就变成—个辩论现场，就像后来的大专辩论会，秦娜、秦娜的母亲、小姨一派，秦娜的父亲、秦娟、王旭一派，他们辩论的题目是老人有错是不是就可以动刀子？显然这是个问题，只是我没兴趣，让你们去解决吧，我站起来，打开房门走出去。
我一直茫然地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应当说这时候我的情绪已经落到了最低点，我走过几个街口都没发觉身后一直有个人跟着我。是秦斌，他也是在那场激烈的辩论中惟一注意到我的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可能对他那个年龄来说这样的问题还太深奥了。看到我出门后，秦斌就哨悄地跟着我，他一定以为我会做什么傻事，所以才选择这种无声无息的方式跟随我。
那一年秦斌刚满二十岁，在他们家秦斌也是最喜欢我的人，他信任我应当超过了对任何人的信任，包括女朋友怀孕这样的问题，他也首先会找他的二姐夫咨询答案。他甚至凡事都以我为榜样，希望将来能像我那样去为人处事。但在婚姻上我却无法为他作表率，这个糯弱的年轻人，几年后也和我一样陷入了婚姻危机。我无法解释，其实我们都应该过得更好的，但我们的生活却总是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我看到小斌了，那是过马路的时候，我一下子发现了他。说实话当时我还真感到一股暖意，不用猜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躲躲闪闪地跟着我。这时候他也不好意思再躲下去，我等他走上来，我说，“没事的，你回去吧。”但小斌不肯回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我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我笑了，我说，“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吧。”小斌还是不说话，只是笑笑，显然他并不放心。我们在一家冷饮店一起喝了两杯冰水后，我终于放弃了要甩掉小斌的努力，我说，“我们去我姐那儿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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