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的告诫没什么关系——哥哥就在这期间突然去了一次广东,说突然是因为那时候的人很少出远门,人们都还像不会轻易挪动的植物。哥哥去广东带着他的两个随从,蔡老三和鸡蛋脑壳,他们一个能抢—个善偷,所以最初我猜测他们在广东能做的也无非这两件事。—个星期后,哥哥青黄着脸,提着几只大编织袋出现在家门口;让我吃惊的是哥哥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这使他看上去就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一样神气,我喜欢得不行,当时就逼着他让给我了。而编织袋一打开,里面竞装满了水货磁带,而另一只口袋里又塞满了女人穿的玻璃丝袜,这些东西第二天就被哥哥的手下散布到我们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之后文大爷就开始不定期地下广东,一下子他成了,个引领风气的人物,因为每次他一回来,总会有不少人来家里“兑换”他带来的那些货物。其实哥哥应当是我们这座城市最早的个体户,在这个词出生以前他就开始跑石狮、湛江这些后来名满全国的地方了。那些水货手表,劣质高跟鞋,还有旧货西装,这些曾经成山摞海涌进来的东西,几乎都和他有关系——也许从什么人嘴里传出了让哥哥心动的消息,那些来自南边的消息就像刮了一夜春风,当然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像哥哥这样的人,也只有他们才会有时间和胆量出去闯一闯。
那时候的商业还像个不省事的孩子,懵懵懂懂,但它却像—个贪吃而发育不均的畸形儿,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地成熟。社会正在悄然中发生着变化,活络的人顺应时代,就像铁屑被磁力线重整。从前社会上捞偏门的有很多种类,抢是一样,偷是一样,还有一样就是骗,前两种无疑是体力劳动,后者却是脑力劳动。新时代表明,体力劳动会越来越不吃香,所以顺应时代的标志就是赶紧把自己转变过来,从体力劳动者变成脑力劳动者。
文大爷的转变并不是无师自通的,有两个人对他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一个就是从前住在我们头顶阁楼上的吴达明,你可能还记得他曾经和我们一起同老牛筋作过斗争,他跟老青也是院子里哥哥最喜欢的两个人。现在回想,吴达明应该算是个很成功的小骗子,他是个人精,那时候长期在家里泡病号,业余时间就带着他那位非法同居的女朋友四处去招摇撞骗,不是倒卖全国粮票,就是候在某个路口设计骗人。他们最成功的例子,还是哥哥告诉我的:有一次吴达明在街上相中了一个他们要骗的人,就让他的女友突然间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睛,然后她笑眯眯地问,“猜一下,我是哪个?”谁会对—个柔媚的声音发脾气,只好猜,结果自然不对,然后接着猜,还不对,于是她再作出生气的样子,说再猜不出就把表给你抹下来!吴达明负责抹表,抹完表他们才嘻嘻哈哈地跑远。这时候丢表的还睁不开眼睛,吴达明事先让他的女朋友在指尖上抹了点万金油。
吴达明还教给我们一个买鸡蛋的诀窍,当时的鸡蛋都是凭票供应,但用吴达明自制的诊断书我们至少买到五六回。吴达明就有这个本事,他用—个萝卜刻了一枚医院的图章,再在他偷来的诊断书上写上习惯陛流产,吴达明的字艮丑陋,但写下来,却很像医生写的那种螃蟹体。
吴达明倒霉还是因为那个年代,有一回他倒卖全国粮票时被打击投机倒把的抓住了,钱和粮票统统被没收,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钱都是他借来的,为了还债,吴达明只好把那间阁楼卖掉了。
另一个让哥哥南下的人就是后来他的女朋友张福久,当然一开始张福久并不是哥哥的女朋友,他们还是彼此看重,以诚相待的兄弟。认识哥哥前张福久一直在街上“跳汗”,我们这儿把在街上卖假货次货的统统称作“跳汗”。张福久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养活她的两个妹妹,尤其哥哥知道了张福久的父亲还是烂酒鬼,母亲又没工作,顿时对她肃然起敬。张福久对哥哥说,你去广东打点货嘛,我帮你卖!可能就是这种合作关系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他们的认识多少带点戏剧性,那天张福久“跳汗”跳出点麻烦,头天有人从她手里买了块电子表。卖表的当然要自卖自夸,那块小小的电子表,不仅防水防震,大概在张福久嘴里连瑞士雷达表都不在话下。结果那个心实的人买了回去,还堂而皇之带进了澡堂,结果可想而知。于是第二天他就跑来找张福久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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