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从围墙上跳下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心已经被围墙上的玻璃碴划破了,所幸的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感觉疼痛,我跳起来首先想到的动作就是顺着那条小巷一直朝前跑。这时候又发生了一条奇怪的事,我和丁梅在巷道里拼命地跑着,等我们跑到巷口路灯下,我才发现和我一直拉着手狂奔的女孩并不是丁梅,或者说丁梅变了,从短头发变成了长辫子,眼睛也变大了,蓝裤子变成了绿军裤。我也记不清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们站在一个煤棚边,面对面喘着粗气,但到头我也没弄清楚“丁梅”是怎么变的。
“丁梅”一直晾魂未定,她拍着胸口说以后她再也不来了,太可怕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经历的其实只是一个误会,我们都在庆幸自己能从一场追捕中逃脱出来,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一下子变得十分亲近,一种我还不及体会,可能叫依依不舍的东西正在我心里冒出来,这是-种高级的感觉,让我一下子显得情意绵绵。我送“丁梅”回家,我们选择那些转弯抹角的黑暗、僻静的小巷走着,快到家时,“丁梅”变得平静了,她问我去那儿,我说回家。“丁梅”停了会儿,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去。
我心里一热,实话说,这个建议当时对我并非没有诱惑——那一年我二十一岁,我就像经过—个成熟的果园,性这种果子,一路不停地落下来,落到我的手上、头上,这么说吧—一只要我愿意,不小心伸手碰到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果子。是的,这种机会比我不饿肚子的机会还要多。沈卫军就羡慕地说过,妈的,她们怎么都那么喜欢你?那天晚上我应该去的,把在罗炼钢家没完成的事情再进行下去,哪怕作为对自己的安慰——人受惊的时候不是喜欢吃嘛,当然也包括吃这样的果子。
“丁梅”家在莲花坡的一个大杂院里,她敲开门,声音很轻却很响,只有那时候才会有那么早就安静的夜晚。她的弟弟来开门了,大概只有六七岁,甚至更小些,昏暗的灯光下他揉着惺松从的眼睛,但看到我时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像一条看家狗一样,冒出一种怀疑和憎恨。让我止步的是她的母亲,“丁梅”的母亲这时候正摸摸索索地从一副黑帐子里伸出头来。她说,小梅回来啦?“丁梅”小声说,别管她,我妈是瞎的。果然,她母亲靠在床沿上等着,她歪着头,用耳朵“看”着我,她那双没有仁的眼睛张开,定在对面的墙上。很可能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我难受起来,说不清为什么,我已经不想再待下去,我知道不管接下来干什么我都不会得到安慰的,这和“丁梅”母亲的瞎眼有关?还是那天受到的惊恐的确无法平复,任何事情都无法安慰?
“丁梅”只是一个我刚刚认识的姑娘,我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姑娘——我无法计算出来,因此我不会在意,我从“丁梅”家那个乱糟糟的院子里出来了,我听到“丁梅”在身后追出来喊我,但我没有答应她。
回去的路上刚好遇上了戒严,老东门路口停着两辆警车,过往的男女都被公安分开来,带到两边去分别问话。我庆幸地想如果“丁梅”和我在一起就糟了,他们会问我们怎么认识的,干过没有,在什么地方干的,怎么干的,一共几次?所幸的是只有我—个人,这样即便我走得很近也没有人拦我。
等我走到蔡家街,忽然下起雨来,这个时候离我们家不过一刻钟的路,但就在我决定继续走下去时,雨却越下越大,等我跑回家,浑身上下就找不到一块干的了。哥哥后来说,你打的那种喷嚏,在大十字时我们就听到了。
我没想到这场雨竟会使我大病一场,而等我下床已经是—个星期以后了。所以后来我听到别人说到沈卫军时我才会那么吃惊,世界在我不在场、在我生病的时候都发生了多少事?——那是发生在那场大雨后的第三个晚上,罗炼钢家被公安局抄了。那天是星期六,所以当时在场的人非常多,便衣事先已经混了进去,而且因为前天发生过骚乱,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又是谁开的玩笑了,结果都在等,听到敲门声时谁也没有逃,都没有逃走。罗炼钢、沈卫军、姚健、汤丽娟、小陈,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个都没有漏网。现在我说的是这件事的结果,我的知青朋友沈卫军被判了死刑,姚健死缓,执行的时候开了公判大会,但我站在路口,并没有在游街的车队里找到我最想见到的沈卫军。我想会不会在卡车的另一面?被剃成光头的沈卫军被人押在车的另一面?说实话,我怎么也挪不动脚去另一面,我其实很害怕沈卫军在人群中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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