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个空荡荡的房间还是刺激着我们，我和姐姐，我们谁都不想动，谁都不想去开炉子生火做饭。黑暗渐渐地爬进来，慢慢地把那个空洞填满，沉甸甸的黑暗压在我们心上，而且它还在变沉重，我和姐姐都一声不吭，我坐在门边的小方凳上抽烟，姐姐则在她的小床上啃着手指。我想总不能这样下去吧，这么熬下去到了天黑又该怎么办，就这么一下我想起了东兴餐厅，从前我们跟着父亲去那儿吃饭是何等的快活，我觉得必须找一件快乐的事来做，而这种快乐姐姐肯定是记得的，所以我对姐姐说，姐，要不我们去东兴吃饭去——哥恁请客！
蛆姐却摇摇头，她不想去，因为那要花钱，母亲已经走了，我们还要乱花钱。姐姐说，你要饿了等会我给你做吧。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劝她，好说孬说，终于把姐姐说动心了。我怕姐姐反悔，立即行动，拉着姐姐赶紧出门。这顿饭，我和姐姐肯定都不会忘记的，从前我们去馆子吃饭，总是大呼小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只有这一次，我们俩走得静哨悄的，各想各的心思。去东兴没有让我们更高兴，却也没有让我们更不高兴，毕竟母亲走了，我们还要活下去。
离东兴不远就是阿麻相馆，橱窗里挂着大大小小十几张精美的照片，那时候还没有时兴彩照，最大的那几张彩照都是摄影师用笔画出来的，颜色像一层薄纸浮在那些人的脸上，但当时我已经觉得够好了，够漂亮了，每次路过我都会看一两眼。记得那天我和姐姐也是这么走过去，橱窗外站着一个正在欣赏照片的老人，他的眼睛伸得那么近，几乎把眼镜都探到玻璃上，那些橱窗中的人物也让我忽然间心头一动，我对姐姐说，我们去照一张相吧。姐姐说她不想照，要照你照吧，我等着你。姐姐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的鞋子，她担心她的红眼圈照出来会不好看。我说不会的，打点粉就好啦。
阿麻相馆的师傅们其实已经下班了，我求了半天，还编了个马上要回乡下的故事，大概那个老师傅家里也有个像我一样在乡下当过知青的孩子吧，所以最后他还是破例为我们打开了照明灯。我又一次被那种熟悉的、刺眼的灯光包围着，那团炫目的黄光中我听到摄影师让我笑一笑的喊声，但我看不见他，同样我也看不见姐姐，我就这么朝着那团光影外，最暗也最虚无的地方笑着。那天我和姐姐各自单独照了一张，又一起照了一张合影。姐姐的那张单人照效果最好，好得出乎意料，她哭红的眼睛在照片上看上去水汪汪的，显得恬静、幸福，并不像刚刚才哭泣过，刚刚才被人抛弃。阿麻相馆甚至想把那张照片放大了来挂在橱窗，当然姐姐和我都没同意。
这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似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照相这种游戏。隔天去取相片我都会忍不住再照上一张，以后，每回去取上次的照片我都会再照一张，这种欲望一直持续了两个星期才被别的事情打断。我一共照了十多张照片，这十多张黑白相片一直藏在我的一本相册里，大概还是记录下一些痕迹，它们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前后只差一天，可你看到了一定不会相信这些相片都是在十多天时间里拍的，至少从卜-面你看不到时间的排列，它们的变化那么巨大，仿佛把十年的光阴浓缩在一起。在这十几天里我换了不少衣服，还用烧热的铁钳烫卷了头发，有几张我看上去还像个高中生，可有那么几张又变成个二十七八岁的老青年。我也不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母亲一直没有消息，她就这么失踪了，从此音讯杳无。那段时间我和姐姐几乎找遍了所有母亲可能去的地方，但任何地方都没有母亲，母亲连带着她的蒋伯伯就像—缕水汽从我们这座城市蒸发了。我能确定的只是母亲肯定还生活在这个城市，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遇到母亲已经是半年后，那时候外婆死了，母亲出现在外婆的灵堂上。事后我才知道母亲果然像我和姐姐猜测的那样，那天一清早他们偷偷地爬起来后，就和蒋伯伯到她的单位上要了一间空房。……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站网站:www.123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