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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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牛筋是个喜欢肉的人,他喜欢炖肉,尤其是红烧肉,隔三岔五他总要替自己煮上一锅。老牛筋煮红烧肉还有个典故——只要他的火上坐着这么一锅肉,你放心,过不了几分钟,老牛筋就会领着个捡渣渣的垃圾婆回来了,然后他把香喷喷的红烧肉抬回去,关上门和垃圾婆一起分享。

    其实,说起来老牛筋也挺可怜,他有个儿子,还有个孙子,可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从来就不来往—一院子里的人都猜老牛筋可能动过他儿媳妇的歪脑筋,所以媳妇儿子都对他恨之入骨。他们就住在我们邻院,可他们从来就不准老牛筋去串门,也不准他抱孙子。所以每当老牛筋想要抱孙子时,都得用事先买好的糖果,就像用骨头逗一条狗一样把他的孙子逗上来,但老牛筋从不为他的孙子煮红烧肉,他只为垃圾婆煮。

    那天老牛筋接待的垃圾婆可能是高档次的,她并没有像以前的垃圾婆那样轻易就范,她吃完了红烧肉却扬长而去。老牛筋咬矛切齿地站在楼道口目送着她,然后说,吃你家妈——到门口全部给老子吐出来!老牛筋可能觉得不解恨,又追着她的背影吐了泡口水。

    那天荷包蛋刚好在家休息,她出来提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衙包蛋也学老牛筋的样子,朝地板上狠狠地吐了口痰。老牛筋老实没两天,骨头开始发痒,顿时把在垃圾婆身上领来的气全撒到荷包蛋那儿。他说,吐你妈吐!荷包蛋说,我就吐,呸,呸,不要脸!

    这场架是下午开始吵的,院里的大人们还没有下班,所以也没有人来帮腔或劝架。荷包蛋和老牛筋足足对骂了一两个小时,从爹妈操到祖宗十八代,上八代下八代,八八六十四代,全部操遍了,不分胜负。这时候荷包蛋吵累了,回家躺在一张躺椅上,准备歇口气,酝酿一下情绪。但就在她似睡非睡时,天花板上的一块泥灰突然间落了下来,砸到荷包蛋的脸上——显然老天不长眼,没砸到该砸的。荷包蛋家立即像开了锅,她的四个女儿哭着喊着骂着,乱成一团,荷包蛋却一脸血肉模糊,毫无知觉,四个女儿,包括大小凉粉都哭得死去活来,齐声痛斥老牛筋,这笔账当然要算在他的头上,大的那个在院门口找来辆板车,准备把她们不知死活的母亲送到医院。车轮启动的时候她们又开始有节奏地骂起了老牛筋,狗日的,老牛筋!烂厮儿,老牛筋!臭杂种,老牛筋!我们都跟在板车后面,这种好玩的事情,远比荷包蛋和老牛筋对骂要精彩,我们怎么可台能放过去?所以当时院里的孩子几乎全都跟上了那辆板车,想看看接下来的进展。

    但后来的事情显然走人了歧路——板车来到河西路口,就再也过不去了,因为这时候街道两边已经挤满了人,一列车队正在中间经过,车上的高音喇叭告诉我们正在发生的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打倒反革命分子马锦贞!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我们立即被吸引住了,我们从大人的缝隙里挤进去,挤到了最前面。

    现在,你们可能已经知道这个人了,马锦贞,现在是个烈士,和张志新一样的烈士,但那时候她还不是,她只是个反革命,而且她看上去也远没有张志新那么漂亮,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惋惜来为她送行。

    那天正是枪毙反革命分子马锦贞的日子,是马锦贞的末日,同往常一样,枪毙前犯人都在城里游街,这次也不例外。和马锦贞同车的还有几个同样打着红×的刑事犯,他们自然没有马锦贞的神气,他们是抢劫犯,杀人犯,强奸犯,他们知道自己是陪衬,所以全都羞愧地低着头,垂头丧气。只有马锦贞,她和我们以前看到的犯人都不一样,她还在车上净扎着。揪她的是两个威风凛凛的女公安,她们揪住她捆绑好的手和头发,这样我们就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她的脸。马锦贞的脸上,嘴的位置箍着一圈铁丝,两条血水沿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就在车经过我们的时候,出了点小事故,高音喇叭坏了,广播员开始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话筒,乘着这个混乱,马锦贞大概又想喊口号了,虽然她的声音囫囵不清,但立即又有一名女公安从背后上来,这一次她朝前压着马锦贞的头,用一块胶布贴到她的嘴上。这当然很精彩,每个人都仰着脖子,张着嘴,就像看着食物——就像有一年看运芒果的车子经过。只可惜时间太短暂了,只—会儿,车队就从我们面前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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