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陪父亲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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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年底父亲住进了医院,林彪的死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气——不过几乎紧跟着,就在父亲住院的那个星期,我一点也不夸张,父亲的调令也下来了,他已经被任命为开关厂的党委书记兼厂长。据说轻工厅内部还内定程仲昌是重点接班人。给父亲送调令的是轻工厅劳资处的一名干事,名字叫肖利群,我至今都怀疑她和父亲的关系,这么说可能有些武断了,但我还是不愿意这么随随便便地放过去,即使冒着冒犯父亲、肖利群的危险,我也会试着把那些尘封的疑点寻找出来。

    那时候我已经休学了,我休了半年学,专门陪父亲住院。父亲说我功课好,人又机灵,缺点课也跟得上,便让我在医院里陪他。

    我还记得,那天肖利群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提着两袋奶粉和一包苹果,苹果虽然小,却绝不是街上卖的那种“水眼”—水果烂了半边,剜去烂的那部分我们这儿都叫做“水眼”,那时候水果店里卖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水眼”。肖利群就这么出现在病房门口,侧着半个身子,咦,那个谁——她停下来,笑了。终于发现病床上的父亲。

    那天父亲刚刚睡了个午觉,忙挣着坐起来,又示意我给“肖阿姨”让座。肖利群问了问父亲的情况,接着开始夸他的气色,最后才把那张调令从提包里拿出来。父亲看着那张调令,脸上却没有喜色,他只是平静地说,“谁知道我还出不出得去。”这么一句话,肖利群的眼圈却一下子红了,她把脸调向窗户,就像看着窗外梧桐树那几枝发黄的枝条,这时候父亲把我支出去,他让我到外面去玩会儿。我跑到花园里去捡松球,捡了几个,又跑到花坛上摘美人蕉,还惹得园丁跑来骂我。我在园子里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看瘸子拄着拐杖学习走路,看受惊的麻雀从屋檐飞上树梢,心里却在想放在父亲床头的那包苹果。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肖利群出来了,她低着头走得很陕,边走边用一块手巾擦眼睛。那一段父亲的一些老关系正在不停地登场,比如有一次,父亲让我去买鸡蛋面,这种面当时在外面很难买到,但父亲写了张纸条让我去面粉厂找党委书记王锐英,王锐英看完信,边把信装进上衣口袋边问我,你就是程仲昌的小儿子啊?又抚着我的头问了父亲的病情,末了她用袋子装了四把鸡蛋面让我悄悄地带走。想到这些事时,我就忍不住猜疑,她们会不会和父亲有关系呢?可能我有点病态,我也弄不清到底是希望有,还是希望没有。

    来看父亲的人中间,除了他的同事、家里人,只有左伯伯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他们是战友。听说这个左伯伯的婚礼还是父亲操办的,当时左伯伯没有一分钱,父亲拿出三百块钱送给他,让他体体面面地成了个家。左伯伯在市建筑公司当党委书记,当年,我的大舅小舅就是托付给他的,现在父亲又悄悄地把我们托付给他。左伯伯劝他宽心养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值得这么悲观。但父亲听了,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在一起主要是聊天,遇到父亲精神好的时候,他们就下几盘棋,自然父亲赢得多,但他说,你让我干什么?我又不要你让。左伯伯说,你看你看,我为什么让你?

    父亲住院后,我们都是在医院吃中饭,晚饭由母亲做好,再由哥哥或姐姐送过来。不过这样—来,我们的伙食就差了,因为母亲不会做饭,她的烹饪水平实在不能让人恭维,弄出来的都是糨糊—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医院的中饭自然更差,但那是父亲的感觉,我却一下子被食堂这种东西迷住了,我觉得真有意思,那么多人排着队,等着打饭,而且我还特别喜欢牛皮菜—一豆瓣酱烩牛皮菜,我不知道是因为吃这种菜爱发牛皮癣,还是菜叶子看上去长得像牛皮,反正我喜欢,只要父亲不反对,我买的一定是这个,如果父亲都吃不下去,他会让我去东兴餐厅替他买一份宫爆肉丁。那种逗人的香气一路上不停地从那口平底锅里溢出来,引得我不时要停下来偷吃一两口。

    在医院我们住了有半年吧,到后来父亲连下床解手都困难了,大小便都要我把便壶便盆递给他,父亲要挪动自己都很困难,有时候甚至需要我帮他把家伙塞进便壶里——我和它有关系,父亲退伍也和它有关系。它还是得等上一会儿,等它找到那种最舒服的姿势才开始放水。那时候父亲的鞋都是外婆给缝的特号大布鞋,但父亲还是要剪开后才穿得进去。我很喜欢研究他的腿,他的小腿油亮而光滑,里面就像充满了空气,就是用力地压一下,父亲也感觉不到,那个瘪下去,久久不能复原的肉坑,让我感到一阵阵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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