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说:我那些朋友要是看出来你是个骚货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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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替我难过或笑话我季欣坐炕沿儿上。不算正式坐,只是倚、靠。倚或靠让她的坐显得敷衍,像绿化工人植树时,挖的树坑只深及脚踝,种进去的小树,鱼漂点水般虚浮于地面,随时能够连根拔起。季欣也处于虚浮状态。与树不同的是,她一遍遍将身子拔起,是主动行为,每次,她都进攻一样拔起来,飘出去,再喘息着,下意识地按一下肚子,重撤回炕沿儿。小树拔离地面会倒伏死掉,季欣不然,她有办法拔离地面后再返回树坑汲取养分。炕沿儿是她两次进攻时缓冲休整的补给站。人比树强。树经受不住敷衍的掩埋,对人来说,敷衍的倚靠足够用了,能把体重托付给一个牢固的支撑物,就能保证,不论她多激动或悲伤,都不会失去脚下的根基,不会摔倒,不会在同一强度上长久地绷紧脆弱的神经。敷衍的倚靠,保证了季欣心里有底,而心里有底,能让她把所有符号性动作都做出来,做完整,做到位,做充分,便于满屋子新闻记者摄像拍照录音和笔记。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浅咖啡色水洗布长裙又宽又大有板结之感,很像藏人或蒙人的袍子。可能由于睡眠不好,她眼睛显得更圆更大,与一对发不出声音的铃铛已没有区别。

    在此之前,何上游应该见过她多次,但只记得一次。见过多次是季欣说的。她叫他何老师,说三年级上学期,她听过他课,讲金融时间序列分析。阶梯教室大,人又多,我可能没注意你。何上游略带歉意地这么解释,同时抽季欣点的喜烟。喜烟不能不抽。不对,季欣大大方方地开老师玩笑,是现在学经济的美女太多,我这模样的不吸引你。季欣就是美女,美女才敢拿容貌打趣。他们这样对话那天,也是正式认识那天,那天季欣和任小彤结婚。当时任小彤来他们这桌介绍季欣,宋白波等几个女人,一惊一乍地评价季欣:新娘子也太漂亮了,这对大眼睛……任小彤假装谦虚,这是眼睛吗?他左臂一勾,搬过季欣脑袋,像把地球仪夹进腋下,再用右手具体指点,仿佛指点墨西哥湾或加沙地带。这呀,这是铃铛,可惜它们发不出声音。任小彤没解释为什么眼睛不能发出声音就可惜,想必他也解释不清。

    他粗鲁地搬弄季欣脑袋,乱说几句什么,只为让朋友看看,对这么漂亮的新婚小媳妇,他这个有过婚史的男人,仍没失去奴役的权力。他前妻是不甘奴役离开他的。任小彤这个七岁女孩的父亲,一看到漂亮女人就献殷勤,却时常脾气不好。是对成了他老婆或情人的漂亮女人脾气不好。老婆要打骡马要骑,他信奉这样的为夫信条。据他说,他“拿下”季欣的第十九天,就打了她。不知有没有吹牛成分。看来没有,因为这时,在一群生人面前被搬弄脑袋,季欣一定很不满意,却没把不满表示出来,还满足地、享受地、舒服地,让脑袋像地球仪一样任任小彤搬弄。脑袋不是孤立的圆球,连着脖子及整具躯体,尤其那脑袋被点缀成绣球时,更不适宜当地球仪,脑袋上的花花草草,也不适宜代替地球仪上的红红绿绿。何上游当时就判断出,季欣善于表演,现在他更这么看了。当时他没问,现在倒想知道一下,在学校时,她是话剧团或舞蹈队或辩论大赛上的活跃分子吗?他没机会插话。

    现在季欣表演激动和悲伤,托着她屁股的火炕是她表演的舞台,火炕上她身后坐着躺着的三个活人,是她表演时不时需要使用的道具。渐渐地,演出进入高潮阶段。见义勇为基金会那个肥胖女人,从记者丛中走近舞台和道具,走向季欣,而季欣,也站直身子离开火炕,向前飘去。两个女人热烈握手。握手是种古老的礼仪,其基本规矩,是两人相向,四目相对,通过手的连接,表达以诚相待没有芥蒂的友好之意。但此时握手的两个女人,虽然一肥胖一瘦削,一衰老一年轻,却效法着同一种异化了的握手规矩。她们模仿电视上的政客,拿腔端架,眼神游移,不把身体正面交给对方,只将勾连着的胳膊横于小腹部位,并排站立着朝向记者。她们握手,不为交流欢乐或悲伤,是握手这个造型对欢乐和悲伤有所需要,她们脸上,才写出了只与记者有关而与对方无关的欢乐和悲伤。何上游认为,如果这个文明的世界里没有记者,握手这一野蛮时代遗传的礼仪,必然绝迹于文明的前夜。幸好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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