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太平洋探戈 3-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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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师傅让毛丫提着中药罐和九副中药等在门外,他去排队买饺子。餐馆特小,人们端了饺子蹲在门外急匆匆地吃。才下的第一场雪化了,滴在吃饺子的人帽子上。毛师傅快排到柜台时,朝餐馆后窗看一眼,那里堆着煤和垃圾。他看见毛丫正踢着那个中药罐。

    他发现她的姿势非常优美。他从没见过谁能把杂技变得如此优美。罐子稳稳落在她的头顶。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脸通红,两只手也通红。

    她身姿和神态中焕发的,难道不是乐趣?她是一个不同的孩子,她是能够苦中作乐的;大的乐趣不都是从苦中求得?

    你能说她不是这块坯子?她踢得多好,动作干净大方,难得的是她有种清高的气质。这使她踢出了不同的品格。无论碗最终碎或不碎,她的招式比任何人都有看头。

    毛师傅和毛丫回家时,扛了一箱子碗,模样、分量都和毛丫演出用的相似。他对毛丫说,放心砸,砸不穷你爸。

    毛师傅决定在她十二岁前不再让她上台。早上台的人容易出现江湖气的成熟。没等毛丫砸完一箱子碗,毛师娘走了。去世前一个来月,她才去医院,癌症晚到了不必费任何事,临去前还靠在床上捏饺子。她要包一冬的饺子,搁在窗外冻上,够毛师傅和毛丫吃到新春初十。

    毛师娘去了的第二年,毛丫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信。信上来就称她为“我们亲爱的女儿”。她心想这是什么人?她是毛师傅用个鞋盒带到这世上,是毛师娘的小米浆奶大的。是毛师娘那些带着她手的温度的饺子,一冬一冬地,把她催成个一米五的彪形女孩。她在十一岁就有了杂技团成年人的身高。

    她不再往下读,把信往毛师娘盛旧毛线活的筐里一扔。

    第二天她练功时,毛师傅跑来了,两眼的混乱。他坐在那看她一遍又一遍地练“倒踢紫玉盏”,一个字的评说都没有,手上一支香烟,烟灰抖得排练室一地。一般来说,谁把烟抽到排练室来他会光火。

    一直坐到她练完,脸上红扑扑全是汗,他才说行啦,歇会吧。

    她这才看见他鞋上和地面上的一层烟灰。她一面拆下盘起的辫子,一面探下脸去找父亲的眼睛,说:“怎么啦?人家又走了‘份’啦?”

    “走份”是毛师傅对动作不正确或把式不地道,总之一切不顺眼的人的说辞。

    “你见那封信啦?”

    “哪封信?”

    “就那封。”

    他家一年到头不过收到五六封信。毛师娘去世后,信上的走动又减一半。

    “给你的那封信——别跟我装傻。”

    “谁装傻了?”

    “他们是你亲爸妈。”

    “他们说是就是啦?”

    “你念信了吗?他们当时是没法子……”

    “那字太草了,咱念不懂。”毛丫坐在地板上,一点点往下扯袜子。她脚上总有伤。

    毛丫从来不爱念书。学校里的作文,她一般写五十来个字,还有十几个字写不出来。她一写作文就跑到院子中间喊:“谁会写老鹰的‘鹰’字啊?谁会写斧头的‘斧’字啊?……”十多家人的院子,总有个屋传出声来:“真笨,来,接着——”一个纸团便扔出来,上面是她问的那字。大家水平都有限,毛丫因而只能在院子中央喊,这样大家的水平凑一凑,能高些。

    毛师傅掏出手帕,叫毛丫把脖子上的汗擦一擦。她练功往哪一坐,再起来,地板上一个潮印,一圈汗滴。

    “他们信上说,要来咱家看你。”

    “你赶紧回信告诉他们,鞋盒是捡过一个,里头是一死狗崽。”

    “我答应了。”

    “谁让你答应的?”

    “我能不答应吗?”

    毛丫把眼珠往天花板一翻,不理毛师傅了。她认为造出她的那对男女狗也不如。她可不能把狗也不如的人认回来做父母。当年居然把她搁在一个四十一号回力球鞋的鞋盒里,就扔了。扔还不好好扔,居然在一边暗藏着,看是谁捡了她。这对狗男女,居然一路跟踪毛师傅到北京,再跟到县里。然后坚持暗藏,直到毛师傅夫妇把她从四斤养成一米五五。他们想,行,现在养她上算,灾呀病的都过去了,不费大事了,还能派点用场。抹抹地板或拿拿报纸,打那二两芝麻酱,也不会让人少找钱了。他们这才打算不做地下双亲,冒出来管他们自个叫“你不幸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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