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下了工作服，扔下那身皱巴巴的并且很不得体的补着补丁的衣裤。太阳西斜，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黄昏。黄昏是美丽的，太阳发出了像老者脸上一样的那种特有的柔和、慈祥的光，而大自然的春天更使人心旷神怡。饭后走出门外，心是宁静安逸的，一整天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在老虎钳前转动花牙板套着丝扣，直到现在才得到了某种解脱。可以去买包烟排忧解愁，特别是在这晚风的凉爽里——心灵又恢复了那种年轻的激烈和天真，当然不乏愚执和轻飘飘的多愁善感。
于是我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那个美丽而又很不好惹的女孩子。人总是在被动和消极的尴尬境地里才会对自己倏然产生一些新的认识，但一切与青春联系起来的雄心壮志和奋斗精神之类等等令人心旷神怡的东西，都变得非常遥远、空洞无味、不值一提。
那是在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夜，你通过一位极好的朋友传话约她到了广场西边的看台。那时你是一个非常自以为是而又举止愣头愣脑的小伙子，他时而自做多情时而悲天悯人。广场里只剩下了他，高处看台上向他投来的眼光里不乏陌生的冷意。他扔掉烟头，把夹克的领子竖了起来，竭力镇定地扶扶眼镜。左边那个穿黑呢中山装的中年人静观了发生在不久前令他沮丧的那出把戏，大概已把他看成了一个一时在争风吃醋里失势的流氓，因此目光里充满狐疑。你抖嗦的很厉害，不光是由于天气。
他今晚一直不很走运，先去灯光球场外一间不大的练功房里问武术表演时间，不料，一个踢腿的男队员竟不加搭理。另一个小女孩从跳箱上转过身来看看那男的眼色便欲言又止。他又踱回来，仍不见她，不免失望。体育场里放的是保险宣传电影，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都使他莫名的慌乱，产生了动摇，于是准备放弃，直到表演场地上已经开始了大打出手……
后来她匆匆而来，先是站着，充满不愉快，接着谈了些什么已记不太清。总之，谈得不很成功。她躲躲闪闪使他不知如何是好，尽管表面在注意吕梁体校的武术表演。他竭力开诚布公权衡利弊，但仍被这四处绝壁弄得心灰意冷。幸运从来就是这样戏弄人的，一点体会不到所谓友谊的乐趣。尽管他很实在决不夹杂半点虚伪，但仍不免使他要激流勇退了……
“还有什么要说吗？”等他告一段落，她才冷冷地问。
他好像一直在竭尽全力地说服她继续复习一年再考，决不要气馁，但她那冷冷的词儿终于使他兴味索然了。
当他仍存某种侥幸，等待她的回心转意时，突然一个瘦白脸小子骁将般地迎面冷不防向他打来一只拳头，并且把他打倒了。那可怜的眼镜早已不翼而飞。他拎着眼镜，发现镜腿已岌岌可危，不过仍将就戴上。她本来很孩子气，也很调皮，不过也被一时飞来的横祸惊呆了。她想不到会这样。他痛苦的脸扭曲着便料定这不是玩笑。
“怎么回事？”他声嘶力竭的吼叫连自己也吃了一惊，而白脸和另外几个小子早跑得无影无踪。
她先是不回答，后来竟潸然下泪，埋着头呜咽。“真的……我也不认识……，但但我知道……”她呜咽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你知道？”
她抬起头来，竟不哭了：“好多天了……就、就是刚才打你的……老跟着……刚才来时，就见在后边……”
他蒙受了耻辱，竟无力维护和捍卫自己，捏紧拳头简直要发疯。
她和女伴要走了，她低声对他说：“我们走吧。”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也不回头。
武术表演正在向纵深发展而且愈发精彩，看台上嘘叫和喝彩声不绝于耳。事情并不在乎那白脸和几个野小子，要命的是他在怀疑她是不是也串通一气？这就使他急得团团转。左边黑呢中山装中年人的目光仍是死鱼般地定定向他不停扫描。你该清醒了，你该照直迎上去，照直向前，昂着头走路。
太阳落下去了，工场里静静的，那边的篮球场里出现了两个小男孩在打羽毛球。我很想走过去，非常想参加进这种游戏里面。据说左撇子的人在羽毛球和击剑上都有天才，我虽是，但技艺平平。毕竟我还没有得意忘形起来，一直在回忆过去，从过去里思考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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