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康有为”谛听着窗外,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很熟悉很明蓝的天空使他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而几年前那个冬天有冷硬的风和从内蒙以至于更遥远的西伯利亚侵袭过来的冷空气,一路声势浩大地在黄土高原上飞沙走石,把吕梁山区一些上地送粪的人拦截在半路,使薛家垣成山老汉的羊犹如棉花一样在崖畔上轻飘地飞舞。“康有为”无法拽住从容不迫地向前运行的时间。他在家里正被一些流行和不太流行的音乐痛苦地肢解。而当年成山老汉的秧歌调在薛家垣的沟沟峁峁上至今仍留有余音回荡。他与历史上的“戊戌变法”毫无联系,而“康有为”的绰号从中学开设历史课就开始流行到现在。他强作镇静地高抬起那张总是黯然失色的脸。有时,一两个邻居,都能使他的心堕入神经过敏的黑锅底。那年,他灾难深重地陷入了对那个叫做林曲的吕梁会校姑娘的爱情之中。北方的严冬使人疑心全球温室效应的危害是一些敏感的科学家在杞人忧天。他和她总是在心理上呈一种遥远的对角线方位。当他措手不及地向她表达爱情时,头脑里卷起一股旋风般的千头万绪。
大街上开始有热闹的秧歌队在扰乱视线。天空趋向阴黑冷冰,但很快便飘起了吉祥兆丰年的美丽雪花。林曲看到“康有为”在一个朋友婚礼的饭桌上一个人喝闷酒。其他同桌客人都年龄反差太大,处于老少的两极。林曲也斟了一杯白酒,并且一饮而尽,一时举座皆惊。他们就这样认识的,她看他喝闷酒的样子很像一个老鳏夫。当新婚的朋友伴着秧歌调架起新娘入洞房时,饭桌上的人去看热闹,只剩下林曲和“康有为”。从那时起,“康有为”觉得自己不是碰上了女巫,就是女知音。但他不敢肯定,很可能到后来什么也不是。问题是她什么都知道点,而他又是这样不全面。怎么说呢?在高中时她除了喜爱传统的民间秧歌和说唱外,就是迷上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印象派绘画。五七年刚18岁的父亲在大学被打成了右派,因而他不让她爱什么艺术,他让她更安分守己一些。但事实上呢?请听她在“康有为”眼前的一番谬论吧!有一次,她这样说:“……那些个‘饥饿艺术家’吗?像梵高、卡夫卡什么的,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和身边的人与事格格不入,要不就和自己过不去,要寻死上吊什么的。饿着肚子搞艺术和提着脑袋干革命是有些不一样。革命有成功的一天,而艺术呢?艺术能够让心灵挣脱世俗庸碌得到自由和解放吗?……也许他们的脑袋不是发几百度高烧,就是神经真的出了毛病……”她在说这番话以前,刚听到曾浪迹四方的一位台湾女作家自杀了,再加上陪着“康有为”喝了点白酒,有些难以自持。但意想不到的是“康有为”听了很兴奋,他觉得这样的女子疯起来倒也有一种可爱的质朴劲。事后,她也记不清自己曾胡说了些什么。
现在,街头一反往日忙忙碌碌的生活常态,毫不相干的脸交替出现,有几个现代和准现代派女郎走过来。最富吕梁特色的伞头秧歌已在即兴的编演说唱敲打中开始了,四周的观众已为之倾倒。一个本地颇为著名的秧歌手出场了,他唱——
“如今的年轻人都挺日能
谈情说爱很有那个水平
介绍人其实是徒有虚名
靠得是两人的真实感情
……”
“康有为”的羽绒服很有现代色彩地胸襟大开,露出里面标新立异的大红娃娃卡通衫。他不时为正在秧歌队中表演的林曲大拍其照。林曲用独特的舞蹈语汇,把她的老家薛家垣刮大风的情景充满爆发力地做了表现。周围不知底细的人误为报社记者不辞辛劳地现场采访。她更加舞扭圆臀摇动花扇嗔露媚眼。他啧啧连声点头颔首两眼发直。这种样子更使局外人增加了某种可笑的误解。
太阳重新充满了爱的更高责任和热烈的奉献精神。毕竟喧宾夺主的时候不是经常,倒是云浪恣肆时,太阳仍能穿透厚重的阻隔,给人间以前途和光明。天上是不太清亮的蓝,地下则是秧歌队表演方兴未艾。他在没有多少令别人和自己信服的理由的情况之下,陪林曲去了她的老家。她带着一脸淡妆和他上了班车。车主是个小心翼翼而又精于算计的农民专业户,饲养哈白兔起家。给乘客的印象不仅仅是亲切,那眼疾手快的样子更体现了不亚于亲密无间的鱼水关系。乘客如同上帝,拉住了上帝,财源才能福星高照地滚滚而来。车主吆喝时眼珠爆出,眼眶如山洪泛滥时坝堰——艰难地完成围截拦挡的历史重任。没有规矩难成方圆。一位不打票的“英雄”在多数文明乘客的感召之下,弃恶从善了。“康有为”掏钱买票时,她执意不肯。这种推来让去的共产主义风格很快惊动了一车人。但那位“英雄”为了照顾面子,仍说买票是等于给车主散发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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