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聪-第9/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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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独自看了几页,七窍生烟,几乎拍案而起。原来上午的发言,十之**,矛头乃是直指我个人的。归纳起来,无非一点,对上级委我所长之职,对我未经受过任何考验的领导能力,表示了他们的不信任和由此产生的忧虑。而我恰恰对那些最放肆、最露骨、最具有挖苦意味的发言,插话说了些“好,一语中的”“很深刻”“正确无比”之类……

  

  如此看来,上午我简直等于扮演的是一只猴子。即使我因耳聋表现出了极大的涵养和无与伦比的镇定,那也不过是猴子的涵养和猴子的镇定呀。

  

  我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冷静,所长同志,您可要保持高度的冷静呀!上午你不是相当出色来着吗?……”

  

  于是我吸烟。

  

  吸完两支烟,我笑了。

  

  于是,我在记录上当着秘书的面写下如下批语——多么好的一次会议啊!此记录须妥善存档。

  

  秘书拿过记录时,我亲切地对她笑笑,说:“小王,你整理得很认真,应受到表扬。”这是我下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也许是我的亲切的笑容鼓舞了她,她那种随时准备接受批评和教训的模样松弛了些。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几折的纸,展开来铺放在桌上。

  

  我见几行字写的是——所长,今晚我想请您去看歌剧,不知您是否肯赏光?

  

  我想不到有什么值得犹豫的理由,欢颜悦色写的是——愿陪您度过美好时光!

  

  她又写的是——我太高兴啦,我去准备一下就来。

  

  我又写的是——我耐心等待!

  

  当我和她走下楼,小汽车已停在楼口。我一时挺替自己刚买不久的月票遗憾。

  

  我怕她在车上对我说什么、问什么,心想主动权还是掌握在我方为妙,于是喋喋不休地向她讲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以及我对一种恬淡的无忧无虑的卸除了责任感和义务感的老年生活的憧憬。

  

  大学文科毕业生,二十九岁的既渴望拥抱浪漫又过分矜持过分言谨行规的老姑娘,不时地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故作小女孩的天真状。

  

  我这才发现——她圆珰耳上照,方绣领间斜,淡施脂粉,梨窝浅现。

  

  我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我的异样情绪的冲动以及她对我造成的不负责任的蛊惑,使我极想在那一时刻对她说些与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和几十年后的老年无关的话。但碍于司机,有话不好直说。

  

  于是我从兜里掏出那张我俩对过话的纸,写了一行字,暗暗给她看。

  

  我写的是——今晚你真漂亮!

  

  她笑笑,脸红了,那是一种羞红。那一时刻她的脸才叫“秀色可餐”呐!

  

  她缓缓由我手中接过笔,写的是——您拿我开玩笑,我老了。

  

  ——是吗?……

  

  我亲爱的读者诸君,原谅我不能向你们评价那一场歌剧的水平。

  

  歌剧不是聋子欣赏的艺术。就我的个人体验而言,“看”歌剧和“听”马戏的情形是差不了多少的。如果没有节目单,我根本不晓得那是普希金的著名小说改编的歌剧《黑桃皇后》。

  

  但我不断地向她喃喃私语:“音乐太美啦!真是太美了,可谓声遏行云,歌成白雪啊!”

  

  她也是,不断地向我悄悄说些比我更内行的话——“男高音的音域多宽广啊!简直是我们中国的帕瓦罗蒂!”

  

  中场休息时,我请她喝冷饮。有一个女人和卖冰淇淋的小伙子争吵什么。我想我应不失时机地进一步向我的秘书证明我绝不是一个聋子,于是我彬彬有礼上前调停。我只管对双方说:“同志,同志,何必呢,何必呢,我已听一会儿了,我认为你这位同志火气太大了点。而你,女同志,您的态度也有些不对。你们双方该冷静点儿是不是……”

  

  直到下半场开演的铃声响了,我的秘书才挽着我的手臂使我停止表演。  

  我嘟哝:“吵架是人为的噪音!我这个人最听不得争吵!……”

  

  演出结束,善解人意的秘书俯耳提议我到后台去见见演员们。这正中我下怀。一切作家、诗人、文艺家、演员,当然都在我的信托、开发、研究有限公司之研究之列。他们研究艺术,我们既不但要研究艺术,更责无旁贷地是要研究他们本身。我这位所长见见他们,使他们认识认识我,了解到我对他们进行研究的使命,岂不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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