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唱歌女孩-第8/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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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同校男生中,有一名和我一样喜爱文学的,叫刘海波。他父亲是黑龙江出版社的编辑。他家有不少中外名著。虽然被他父亲某天晚上烧了一夜,但却被他从家中偷偷转移了一部分。用“转移”这个词有点儿夸张,其实也转移不到多远处去。他家窗前小院里有一口冬季储存白菜土豆的菜窖。他将一部分书放在箱子里,藏于菜窖中。除了我,没谁知道那个秘密。除了我,也没谁能从他手中借出书来。对于有些书,他珍爱如宝,连我也是借不去的。十七岁的我,当年开始像母亲的一个大女儿似的,几乎包揽了一切家务。因为母亲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愁白不少头发,没心思持家了。除了做家务,读小说成为我排忧解愁的唯一方式,也是最能直接安慰到我心灵深处的方式。我常去刘海波家里还书、借书。有时也顺着梯子下到他家菜窖里,连续几个小时读某一本他不肯借给我带回家去看的书。比如《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红字》和《白痴》,便都是我在他家菜窖里读完的。那些书当年被认为是彻底的坏书,甚至被认为是“黄色小说”。一名十七岁的少年在“文革”中被发现读那类小说,显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倘被政治恶徒追查,不说自己过不了关,如实交代了必等于出卖别人。想明白这些道理,我也就不强借。觉得能躲在他家菜窖里读,挺好。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十七岁的时候,经常躲在别人家的菜窖里读中外名著。其实那也是很惬意的精神和**的双重享受。九月的哈尔滨,白天还是怪热的。但菜窖里却阴凉阴凉的。刘海波为我在菜窖里铺了一个草垫子,我甚至可以头枕一卷麻袋,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垫子上读。菜窖盖支起,阳光往往直洒窖底,洒在我脸上,洒在书上。光线也几乎可以说是一流的。空气也足够我一个人呼吸,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憋闷。因为九月正是家家户户的菜窖空着的季节。何况他家的菜窖真够大,居然有半间屋子那么宽敞。他往往还会用小篮吊下一根黄瓜或几个西红柿给我吃。请想想吧,一边吃着一边读世界名著,不也算是“文革”时期的一大幸福吗?读《巴黎圣母院》,我想象我的她是埃斯梅拉达;读《红与黑》,我想象她是玛特尔;而读《茶花女》,我就想象她是玛格丽特;至于读《聊斋》,那便仿佛一切美丽可爱的花精鬼妹都像是她了,或反过来说,想象她是她们现代的化身。只有读梅里美的《卡尔曼》时,并不愿想象她是那风情百种放荡不羁的吉卜赛女郎。因为十七岁的我,对卡尔曼的心态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我觉得那书中的美女特别使我着迷,一方面又认为,假如她从书中化身于现实,必会以她有点儿邪恶的美伤害无数男人。如果我爱上了她我怎会经得起那么严重的伤害?从前的少年,对于女性的美的欣赏是较纯洁的。从前没有所谓“邪恶美”“放荡美”“颓废美”这种种时髦的说法。少年们尤其本能地要求自己的心灵嫌恶那一种美……

  

  是的,我已经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名像那英的外校的女生是“我的她”了!难道我不可以这样认为吗?三年中我每天至少两次横穿那段坡路,每天上上下下走在那段坡路的外校女生三五成群的。是我从她们中发现了她!是我首先觉得她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美!而且她扶起过我我扶起过她,我跟她说过话,我还握过她的小手惹她生气过……那么她不是我的又是谁的呢?……

  

  有天我正在读《白痴》,忽然听到一阵歌唱。是女声,唱的是“文革”前在哈尔滨市很流行的一首外国革命摇篮曲:

  

  宝贝,

  

  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

  

  他参加游击队正在打击敌人啊,

  

  我的宝贝……宝贝……

  

  “文革”前在哈尔滨市的几乎一切文艺演唱会中,那首歌都是必唱的。即使节目单上没有,听众也往往会以最热情的掌声唤出最受欢迎的女歌唱者唱它。收音机里也经常播它。但是七月以后,它被宣布为禁歌了。不要说公开唱是与革命对抗的行为,就是背地里唱也犯革命之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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