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全食-第21/51页

加入书签
  “对。正襟危坐。我从门缝偷看,见别人都时不时地擦汗,就她并不怎么出汗。好像她和别人,并不是在同样的温度下坐着。谁开口,她的脸就慢慢地转向谁,眼睛盯着开口的人。对方的话说完了,她的眼睛还盯着人家,盯得人家浑身不自在,眼睛不知往哪儿瞧才好。直到另外一个人开口,她的目光才从被盯的人脸上慢慢转移,盯在另外一个人脸上。后来每个人都帮促过她几轮了。每个人都觉得再也无话可说了。就是一阵沉默。而她呢,一会儿盯住这个人,一会儿盯住那个人,盯得大家更不停地擦汗了。再后来一个人站起,说有事儿,得先走,说完便走。接着又两个人站起,也说有事儿,得先走,也说完便走。剩下一男一女,你看我,我看你。我那个急。我心说,你们二位可千万行行好,千万别走哇。但他们也站了起来,男的说,要去打一个电话,打完电话就回来。女的也说要去打个电话。他们也一块儿走了,只剩下了女主人一个人。她那么正襟危坐着,眼睛没谁可盯了,盯在女主人脸上可就不转移了。女主人被她盯得那个不得劲儿呀!连我这个偷看的都替女主人不得劲儿。女主人不尴不尬地陪她干坐着,搭讪着请她再吃一块瓜。她就慢慢拿起一大块瓜吃。吃瓜的时候,她的头总算低下去了。这一低下去,可就似乎永远不再打算抬起来了。眼睛盯着瓜,吃得别提多么斯文。吐一次瓜子儿,用另一只手接一次,接一次往托盘上放一次。女主人对她说不必那么样,就往托盘上吐吧。她仍不抬头,仍不吭声,还那么吐瓜子儿。吃完那块,她又拿起了一块。

  

  “这时咱们那个开车的哥们儿,猛儿地把我从门边推开,一步跨到外屋去了。我先是一惊,但立刻镇定了,我没跟着跨到外屋去。我心想咱们那哥们儿肯定要大发雷霆,肯定是要骂她了。我心想这也好,总得有个人,以某种方式,使她不再吃瓜,抬起头来,开口说话呀!咱们那哥们儿却没大发雷霆,当然更没骂她,连瞧也没瞧她一眼,像她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像煞费苦心在那屋里进行着的,眼看要不了了之的事,和他毫不相干似的。他对女主人说他无论如何得走了,接着还说了些多有打扰、请包涵请原谅之类的话。女主人见他要走,就有些乱了方寸,急忙说你别走哇,你走了这次聚会更没气氛了,还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恳求的苦苦挽留的眼色。咱们那哥们儿也不管这些,说走便走了。小玥她妈呢,仍在吃瓜,仍没抬头,仍没开口,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好像不但是聋子,而且是瞎子,还是残疾人,坐的不是沙发,是轮椅,站不起来。

  

  “女主人发现我打门缝儿往外偷窥,冲着里间屋就嚷开了:‘翟广东,你小子给我滚出来吃西瓜!切了好大个瓜,就一人儿闷头吃,能吃完吗?’女主人这不明明是在喝令我出去收拾局面吗?我再不出去也不行了呀!我就出去了。我一出去,还没待我坐下,女主人立刻又说:‘你们俩先聊着,今天轮到我收水电费了,我不会耽误多一会儿的,收齐了就回来!’得,也走了,倒很放心,把家都撇下了。我就坐下,也拿起一块瓜吃。我吃一块,她吃一块。她始终不抬头,瞧着瓜。我始终不低头,边吃边瞧着她,我是在瞧着她。对她的心理进行推测,进行研究,暗暗思考对策。我告诫自己,我可千万不能发火。瞧她那样儿,我发火也肯定是白发,绝不会起什么好作用,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女主人呢,一去不返了。六七块瓜,都被我俩吃了。她还拿着一块瓜皮啃,那块瓜皮已经被啃得没红颜色了。她好像是要用牙齿把那块瓜皮搞成一件艺术品似的。我愣愣地瞧着她,觉得奇怪。瓜皮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水分哇!一滴接一滴,不断线儿地往下滴!敢情她是在那儿掉眼泪呢,默默无声地掉眼泪。我说:‘薛霞,你也许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有你就该坦率地讲出来。你讲出来,咱们才好共同商量。别哭。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小玥她至今寄宿在咱们北大荒的叔叔阿姨家里。如果她知道了你不愿认她,那么首先有理由哭个天昏地暗的,难道不该是她吗?其次不该是我吗?你叫小玥怎么办?你叫我翟广东怎么办?你叫你我的北大荒战友们怎么办?谁也不能代替你成了小玥她亲妈呀!’我这么一说,她反倒哇地哭出声了。她一哭出声,可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哭得一塌糊涂了,直哭得我六神无主,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她若是个男的,我就从沙发上扯起她来,扇她几耳光。我敢肯定,那她就会不哭了,冷静了。但她是女的呀。心里来气时可以那么想,哪儿能真那么做呢?忽然有人敲门。我以为是女主人回来了。我心说,谢天谢地,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该你接班,我出去松弛松弛神经了。我立刻去开门,却不是女主人。你猜是谁?是她当年的知青副指导员,也是她当年最知心的朋友。我反手把门在身后关上,责备她怎么才到。她说孩子烫伤了,住院了,从医院直接赶来的。她问:‘你们围攻薛霞来着?’我说没有,绝对没有。她说:‘我不信。要不她怎么会哭?’我说:‘那你就得去问她了。我去买盒烟。’说着我拔脚就想走。她扯住了我。她说:‘唉,有些情况,你们不了解。我也是这几天内才了解到。’接着就在门外边讲开了。她说小玥她妈正准备结婚。四十来岁的女人,即使条件好,也很不容易找到没结过婚的男人啊!高不成,低不就的,不知自己认识了多少,别人介绍了多少,才碰到一个般配的、称心的。那男人是哈工大的一位副教授,在事业方面挺有成就的。据说一表人才,还有文艺细胞,能写诗能作画的,嗓子也不错,获得过全市大专院校业余独唱比赛第二名。但也是离过婚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站网站:www.123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