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军鸽-第2/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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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座二百余万人口的城市里,这个家庭曾是很显赫的,可谓“金鼎之家”。“老头子”四年前是省军区副司令员,现如今呐,什么都不是了,仅仅是位离休的少将而已。少将离休了,用他二儿子的话说,每月不过三百来元的“军饷”,您还不“而已而已”去吗?一个摆摊儿的修鞋匠每月的收入,也准保是一位少将“军饷”的两倍多!而且呐,少将不同于教授。教授还可以课外讲学,还可以著书。课外讲学有讲学费,著书有稿费。若被国外邀请了去呢,外汇大大的。老二就是这么认为的。最起码,教授还可以当当社会名流。一位离休的少将能算得上什么社会名流呢?看得起你的,把你当成位老革命军人看待;看不起你的,你可不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现如今二儿子已经很有点儿从内心里轻蔑自己的“老头子”了。

  

  尽管过去他曾因自己是省军区副司令员的二公子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由于自己的“老头子”的失落,这位少将的儿子更感到自己已然是这个时代的弃儿了。哪怕自己的“老头子”多多少少表现点儿失落者的焦灼、浮躁、苦闷、彷徨、委屈、怨恼什么的情绪或心态来,这位当儿子的也会于轻蔑之外,感到自己的“老头子”还挺让人怜悯的。可他的“老头子”从不表现出那些情绪、那种心态。这使他这个当儿子的简直就有点儿不可理解、匪夷所思了。

  

  怎么想的呢?三百来元“军饷”,他是不是就觉得花起来绰绰有余呢?他怎么就不发愁钱越来越不够花呢?

  

  这当儿子的,常常独自这样揣摩自己的“老头子”。揣摩不透,于是则变本加厉地来喝自己的“老头子”。这喝的实质,于他有种宣泄了什么的快感。

  

  但早几年,“老头子”却是很喜欢很看重二儿子的。

  

  早几年,也就是“老头子”还没离休前,在这个家庭里,根本听不到艾滋病、《圣经》、教堂之类荒诞无聊的话题。是的,“老头子”认为这些话题统统都是荒诞无聊的话题,根本不值得一谈。

  

  早几年,这个家庭最经常最热烈的话题是时局、国际形势、中越边境战况、国内政治。“老头子”认为,军人就是政治。军人不关心政治是天大的怪事儿。“老头子”乐于看到自己的儿女们都关心政治。军人的儿女不关心政治好比水手的儿女不关心海洋气象,也是天大的怪事儿。

  

  早几年,老二最能奉陪“老头子”谈政治。老二谈起政治来的时候俨然就是位政治家似的了。“老头子”分外赏识自己这个很能够谈政治的儿子。可是自打他离休之后,父子俩谈政治时话不投机的情况多了,谈不大拢了。往往一谈,就抬杠了。

  

  “富了海边儿的,肥了摆摊儿的,醉了当官儿的,苦了上班儿的……”二儿子开始就这么谈时局这么谈政治了。这哪是谈政治?这明明是对现实不满嘛!平心而论,我们这位离休的少将,对现如今的世风变化、民心不古,并非开通得毫无怨言,但光只在心里边怨,嘴上是一句也不怨的。他不允许自己。他认为自己义不容辞地,应该永永远远坚定无比地站在……站在什么一边呢?他有些弄不明白眼下的一切事是不是都与眼下的政治相关联了。过去对他曾是很明白的许多事,现如今他不明白了,他便不怎么再愿意谈政治了,更不屑于再跟二儿子为政治抬杠了。

  

  “今后,在我这个家里,不许谈政治!”

  

  他的意思,表达得是很清楚的——“在我这个家里”,也就是说,在他这位离休少将的家里,并不包括他的某一个儿子家里,更不包括其他的什么地方什么场所。

  

  于是他从此很是超脱起来了。他自己这么觉得。

  

  儿子长着一张嘴,那张嘴既然不唯是为了喝啤酒才长的,便总是要侃侃地谈论些什么的。不许谈政治,或者就按他的看法,是不许批评政治。儿子就只剩下了一个话题可谈——钱。

  

  二儿子谈起钱的时候,不像专家,不像学者,亦不像政治家了。像什么呢?像一个一心想发大财、发横财而又没有一点儿机会、一点儿运气哪怕能发一笔小财的财迷,内心充满嫉妒的痛苦的财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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