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沿江屯志话-第3/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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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人激烈反对,多是些后生小子。他们振振有词地指出,“赵先生”及“赵先生二世”所写的“屯志”,今天看来,算不得沿江屯“正史”,往最高评价,也不过只能说是“琐记”。他们的理由很充分。他们掰着手指头举出例子。比如:本屯曾出过一位抗联烈士,在李兆麟将军麾下当过排长,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落入敌手。日军先诱以金钱美女,后施加毒刑拷打,要他供出李兆麟将军部队的行踪。他宁死不屈,被活活喂了狼狗。这人这事,“赵先生二世”就没记载到“屯志”上。又比如:光复前两年的一天,一个班的日本兵过江来祸害老百姓,抢走了沿江屯某家十八岁的黄花姑娘,又逼迫姑娘的哥哥摆渡过江。当妹妹的被捆着双手,当哥哥的被拴着两脚,船到江心,兄妹递了个眼色,蹬翻小船,与日本兵同葬江底。这事这人,“赵先生二世”,也没有记载到“屯志”上。而据他们说,这两件事三个人,是都被写入一本什么《东北人民抗日事迹汇编》的书中了。他们断言,如若“屯志”上也记载了,县文物馆准会对它另眼相看。他们的话语中,流露出对“赵先生二世”的毫不掩饰的谴责。在他们看来,作为“屯志”的掌墨者,他大大地失了职。

  

  这次严肃的讨论会,在赵家屋前的场地上举行。“赵先生二世”坐在石碾子上,叭嗒叭嗒吸着旱烟锅,默默听着两派人们面红耳赤的争辩,表情矜持,一声不吭,仿佛对人们争辩的事漠不关心。其实,他心中颇为恼火。那“屯志”毕竟是他赵家两代人相承,一个字一个字记载下来的啊!十好几册呀!一律的蝇头小楷,一律的蓝缎裱皮,全县,不,全省打听打听,哪一村、哪一屯,还能再找出这样的东西?全国大概也是少有的。至于,他没有记载的那两件事,哼,他暗暗思忖,那年月,日本兵三天两头过江到屯子里来,谁愿担掉脑袋的风险?那犯得着吗?瞧着一个比一个放肆的后生小子们对“屯志”评三道四,他几次欲站起来捍卫赵家的尊严,但都被“涵养”两个字按捺住了,火气忍而不发。

  

  “赵先生二世”也和“赵先生一世”一样,做了屯中小学的教师。从清末年间到新中国成立,只因沿江屯得天独厚地有他们这两世赵先生,沿江屯的小学校,才能在兵荒马乱之中,办到如今;沿江屯的人们,才能一个个都多少识点文,断点字。

  

  “赵先生二世”出生那天,“赵先生一世”清早迈出家门,但见雪景满目,白雪皑皑大地一片洁净,心中豁然,不禁脱口赞道:“呀,好大雪!”到江边走了一遭,诗兴萌发,回家便铺纸研墨,刷刷刷地写成了一首“咏雪词”。刚搁下笔,他老婆就在炕上娇声叫起来:“快快去找孙二婶来!”

  

  孙二婶接的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赵先生一世”不胜欢喜,给“赵先生二世”起了个超俗的名字,叫“悦白”。有意要儿子的名字与自己那古怪的名字相佐。

  

  倘说“赵先生一世”对沿江屯的人们怀有感戴之情,“赵先生二世”则反过来,要求沿江屯的人们不但恭敬他,还须得报答他。因为,他可没投过江,也没被他老婆救过。用他的话说,目不识丁的庄稼汉,插上条尾巴就是驴,他等于使他们的儿女们重托生一次人,他们还不该虔诚地报答他吗?他教学倒是蛮认真,袭用从“赵先生一世”那里继承下来的治学法,打起学生的手板来冷酷无情。沿江屯的人们也的确像恭敬“赵先生一世”那么恭敬他,像感激“赵先生一世”那么感激他。先生尽心不尽心,要看手板打得狠不狠,不打学生手板的先生绝不是好先生。庄户人们一致地这么认为,但他们的儿女们却并不也这么认为。已经从“赵先生二世”那“毕业”了的,甚至不愿让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再做他的学生。被他的手板打怵了。某些后生小子们对“屯志”的“攻击”言论,也是对“赵先生二世”的当众报复。

  

  “赵先生二世”悟出了这一点,暗暗觉着寒心。

  

  他那十四岁的闺女婉姐,斜并双腿,轻靠着父亲,娴娴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熟练地纳着一只鞋底儿。她娘过世早,她和爹相依为命。爹以沿江屯的“书香门第”自居,对独生女儿管束甚严,一心想要使她出落得像“大家闺秀”一样,指望她将来能考到县城里的高中去读书。其实,当爹的也不知何为“大家闺秀”风范,压根儿就没见着过一个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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