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沿江屯志话
一
记载国家大事的文字曰史,书写一方风情的文字曰志。中华民族有著史修志的悠久传统,且尊崇史志,故而才出了个司马迁。古时候,那些府道、县令,捧印初治,倘要做一品清正父母官,替老百姓造些许公益事的,莫不研究府鉴县志,就中思谋安民富国之策。
可一个屯,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屯,竟也修了志,说起来怕未必谁都肯信了。信不信由你,反正这样一个屯确是有的,叫沿江屯,在松花江边上。
沿江屯的形成,还不到百年。其成分多是当年“闯关东”的穷汉,所以它的志,无论如何算不得古老。自然,史学家们也就不会对它发生丝毫兴趣了。
但沿江屯的人们,却异常重视他们的“屯志”,承认那便是他们的历史。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财迷,谁是君子;谁家的女人偷过汉子,谁家的男人踹过寡妇门;谁家的儿媳是贤妻良母,谁家当婆婆的刁泼恶毒;谁家的老人遭受过虐待……都大小猫三五只地写在那上面呢!这不就等于“青史留名”吗?农户人们虽干不成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可还都希图传下个好声誉呐!别小瞧咱们一部“屯志”,兴许就千载不朽、万古不磨哩!他们这么认为。它不是已经一代代写了近百年了吗?
这“屯志”上,也记载了不少其他的事。诸如:某年村人在松花江里捕到过一条鳇鱼精;某年某月传过一次鸡瘟,全村各家各户养的公鸡母鸡统统死绝;某年某月某日夜里,坟丘地闹过鬼,关夫子显过灵;求雨真龙出世,迎亲狐仙拦轿……
创立这“屯志”的人,姓赵,名不白。姓倒很占便宜,百家姓中的鳌头大姓。名字可就十分古怪了,叫赵不白。按农人们的想法,干脆就叫赵黑岂不更爽快!
“屯志”开篇起笔,记载的便是赵不白自己:“余,山东蓬莱人氏,祖上曾为乡绅,夸富一方。父喜享乐,性放浪,沉湎酒色犬马,家业挥败尽净。几至灶无薪、釜绝炊。母贤智温良,教余自幼吟诗诵文。父母故,余勤学不废。十载寒窗,备尝悬梁刺股之苦,屡受凿壁偷光之羞。然数跻县试,优而不举,名落孙山。任途梦幻遂灭。为求生计,投关外亲友,不堪冷落,未辞而别。孑然一身,沿途乞讨,飘零至此。恨命运乖舛,咒人世无情,绝念顿起,愤跃江中,被一渔女所救,后成夫妻……”
整个儿一个落魄的赵才郎!
这赵不白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屯志”次篇,记载着他老婆对他的恩泽,无非是些文绉绉颂德赞美的词儿:“余妻是年一十七岁,虽无大家闺秀之质,却有小家碧玉之貌。柔肠多情,芳心怀善。天性稚乐,不知忧怅。打鱼耕种,可谓能手……”她究竟美貌不美貌,沿江屯的后人,谁也没见着过,但他们相信她是美貌的。因为,他的孙女婉姐儿,少女时美貌得像朵花,如今四十多岁了,还具有令男人们动心的风韵,令女人们嫉妒的窈窕。所以沿江屯的男人们普遍比女人们更加信服“屯志”的真实性。这一点无须别人进行宣传。他们是乐于信服的。
推想这赵不白,原本的意思,未必专想为沿江屯立志,不过是文人的习惯,借助纸笔,一吐胸中怨感痴恨、郁郁块垒,图个聊以自慰,襟怀坦荡。在这几十户人家的江畔野屯中,问新觅奇,作永日消遣,权当爽心之乐罢了。
公正而论,他对沿江屯的人们还是有贡献的。他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识字,不收学费,仅收点柴米。这沿江屯,竟又成为旧中国农村的“个别现象”。虽然,都是打鱼种田的,却堪称一个“文化屯”。沿江屯的老辈人,至今提起“屯志”的创立者,都显出极恭敬的神色,尊称他为“赵先生”。先生姓赵,保佑人们招财纳宝的赵公元帅也姓赵,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他们对赵先生的恭敬,也多少包含点对赵公元帅讨好的意思。他们尤其觉得挺自豪的是,“赵先生”是他们的山东老乡,也算个“闯关东”的。如若这山东人组成的沿江屯的“屯志”,居然是一个河北或河南人所创立的话,那是没法儿不叫他们惋惜的。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承认它。他们的前辈人,更有可能打断“赵先生”的腿,叫他爬着离开沿江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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