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喋血-第10/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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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心里暗暗诅咒着自己。

  

  他一向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别人提到他时,都这么评论他。他自己也这么认为自己。毕竟当了二十多年党支部书记,再头脑简单个人,也学会深谋远虑了。那一次他也是深谋远虑的。可那一次跟他作对的,不是别人,不是过去那种朝令夕改,使人来不及跟着变的政策风。凭良心讲,似乎也不是麻老五,而是他自己的命运。他自己的命运跟他作对,他还能有好结果吗?

  

  村人们纷纷学麻老五的榜样扑进山里挖小煤矿的当初,他冷眼旁观,“按兵不动”。

  

  儿子说:“爹,咱们也进山吧!”

  

  他说:“进山干啥?”

  

  “挖煤呗!那要是选准了矿,咱家还不和别人家一样,咔嚓就富起来呀!”

  

  “你懂个屁!再不许跟老子提这件事儿!”

  

  在村里他过去是天子,是皇上,金口玉言。在家里他也理所当然是一家之主。儿子是在他的阴凉下长大的,对他顺从惯了的。在儿子的经验中,无论什么事儿,只要听他这位爹的,几乎就没错过。即使一旦证明真错了,纠正也不难。所以呢,他不许儿子再提,儿子就再也不提。

  

  山林归国家所有。尽管那些山没林,草长得也很少,但毫无疑问还是国家的山嘛!国家的山里出了煤,容你们这些异想天开的农民去挖个体小煤矿吗?笑话!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县里派人前来制止。

  

  可县里迟迟没人前来制止。

  

  他终于等得丧失了耐心,自己口述,让儿子笔录,给县委写了一封信,以一位***员的名义,以一位党支部书记的名义。  

  县里派来了一位改革政策研究室的干部和一位地质工程师,勘察了一番,认为这山里的煤层很有限,不值得国家投资开采。既然农民们愿意开采,谈不上破坏任何生态平衡,只要纳税,就采呗。县里还认为这是大好事,应该支持,拨了县运输队的一部分卡车,租给采矿户,以解决他们往山外运煤的困难。

  

  村人们反而更加安心,更欢地开矿,更欢地采煤,更欢地赚钱,他们从没赚过那么多钱。

  

  村人们背地里讽刺他——“想拍马屁,结果挨了个马屁崩!”

  

  他憋了一股窝脖火儿,能不窝火儿吗?

  

  他不服气,能服气吗?

  

  他不信是他自己这一次估摸错了,以他当了二十多年支部书记的人,在这件事上居然错了?他认为他在任何事上都早估摸得熟熟的啦!

  

  于是他又给省里写信。

  

  省里派来了调查组。调查组中还有一位是报社的记者。

  

  他为此好不兴奋啊!

  

  结果呢,更加证明他这一次是错到底了!省里和县里的态度完全一致。

  

  调查组组长临走时对他说:“老耿啊,观念要改变,思想要解放哇!否则太跟不上形势啰!农民们自己寻找出路甩掉穷帽子有什么不好呢?咱们没做带头人,可也不能犯红眼病是不是?”

  

  听来语重心长,似是开导,其实是含蓄的批评。“红眼病”三个字很刺激他的自尊心。若他并不红眼,也就不觉得是种刺激了。问题在于他很红眼。扪心自问,他无法否认。

  

  于是他真病了一场,不过不是眼病。

  

  就在他生病的那些日子里,村中放鞭放炮,喇叭唢呐地热闹了好几起——又有几户人家推倒旧屋,兴盖新房。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都仿造麻老五家新房的规模和样式。都是麻老五从县里给拉的帮工队。都请麻老五剪彩。农民盖新房剪的什么彩!

  

  病愈之后,他不那样窝火了,也对现实有点儿服气了。于是开始四处借钱,也要进山挖小煤矿了,也要推倒旧屋盖新房了。

  

  乍富的人们没那么多钱借给他,也不太乐意借钱给他。

  

  他们说:“支书哎,借钱,别朝我们伸手哇!朝那腰缠万贯的伸手才对哩!”

  

  都这么说。

  

  他明白他们所指“那腰缠万贯”的人是谁。他深感自己头脑开窍晚了,落下往昔支书最后的一点儿架子,低三下四,羞愧无比地去找麻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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