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小婉又抗议地叫嚷了一声。
我生怕他指着小司机的手,会分散小司机的注意力,造成事故,拍拍他的肩说:“葛老,葛老,他才二十几岁,当年他还没出生呢,哪会听您唱过歌呢?不过我们都承认您是歌唱家,包括小婉。她最坚定地承认您是歌唱家啦!如今许多过来人还记着您的名字,记得您唱过的许多歌儿,都很怀念您出过名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是不朽的,因为它产生过您这样的歌唱家。您一定要相信,每一个时代,总会留给下一个时代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您这样的歌唱家呀!……”
我的话竟奏效了。他指向小司机的手,缓缓地垂下了。
“你说得很有哲理。”他低声给了我一句极高的评语。
我当然并未受宠若惊,不过暗暗舒了口气。
小婉接着说:“爸,我承认你是歌唱家。你是中国最最伟大的歌唱家。你的名字跨越时代,就好比跨过马路一样容易!行不行?谁没听说过你的名字,谁就是……”
我料她肯定会说“王八蛋”之类的话,急忙用一只手捂住了她嘴……
那一天我从内心里同情小婉。
她的眼泪滴落在我手上……
“我不信你的话。”假山石一样表情深刻的老人又说,“最虔诚地承认我是歌唱家的,也许只有你培叔一个人了。他当年那么崇拜我,像士兵崇拜拿破仑……可是他快死了!再也不会有谁来看我了!再也不会有谁……陪着我……回忆了……”
他双手捂面,佝偻下身子,呜呜痛哭。
我温柔地俯向他,隔着座位劝他:“葛老,葛老,我理解您的心情。今后我一定会经常去看望您的。我愿意陪着您回忆。陪着老人们回忆过去,是最使我愉快的事情……”
他从早已不转的录音机内抽出小司机那盒磁带,愤慨地大声说:“曲子是偷来的歌儿,也值得一听吗?他唱的算什么?如今这种水平也可以出名吗?!……”
他摇下车窗,将磁带扔了出去……
我俯耳对小司机悄悄说:“别生气,我赔你两盘……”
小婉噙泪塞到我手里拾元钱,我没要……
第二天上午她到我家来了,因为昨天她父亲的反常之态向我表示歉意。
我说那没什么。老人嘛,在内心悲伤的情况下,过分点儿,也是应该体恤的。
我问她,两位老人见面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培叔”问她父亲,当年他的几个朋友,包括“培叔”自己,明明都没给他写过信,更没给他寄过任何一点儿东西,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当着他们的面,装出收到过信、收到过许多东西的样子呢?
我问她,她父亲怎么回答。
“他说,他希望那是真的。他说,他凭着成功地骗了自己,才活了下来,要不他就自杀了。他说他太害怕被一切人忘掉了。他说他战胜不了那一种恐惧,又不想死,所以不得不骗自己。骗到后来,连自己也不觉得是在骗自己了。听我父亲这么说,我心里好难受。好可怜他,他也不愿把自己的大半生搞成那样呵!……”
她说,“培叔”当着她的面,向她父亲坦白,她父亲的厄运,是“培叔”一手造成的。
“我培叔尽说尽说,而我父亲不许他说,一次次用手捂他嘴。我培叔一次次将我父亲的手拨开。我培叔到底是把他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了。我听着听着,就哭开了,想不哭也办不到。我培叔也流泪,泪把枕头都湿了。我父亲没哭。他攥着我培叔的一只手。后来他们就那么互相望着,都不再说话。是我的哭声把护士引来了。护士就赶我们走。如果我能不哭就好了。我父亲就能和我培叔多待在一起半小时。离开病房,我问我父亲,我培叔讲的,是不是真的。我父亲说,气息奄奄的人的话,是根本不能相信的。那都是我培叔头脑混乱情况下的想象。没有任何人,任何根据,能证明培叔的话。他还说我培叔不是那种小人。小人不坦白自己的卑鄙。小人也不忏悔。他说培叔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这世上他唯一的朋友了。搞得我不知该信他们谁了。我来你这儿,也是想问问你,我培叔跟你谈过当年的事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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