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是中秋-第21/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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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团招待所他的房间里,他关上门和我对望片刻,怜悯地低声说:“你瘦多了!”忽然拥抱住我,轻拍着我的背说,“放心,老隋绝不抛弃他的任何一个‘亲兵’!”

  

  在他的安排之下,我不久被借调到黑龙江出版社。借调期半年,每月发全额工资,另发十八元补助,加起来六十多元。钱,对我的家是极重要的;休整养病的机会,对我的身体极重要。而且,我有了半年之久的时日直接关照母亲孤掌难撑的家庭。这在当年,都是许多知青做梦也不敢梦想的!……半年后我被推荐上了大学。

  

  如今每每回想起来,我的命运中若没老隋,不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他,我当年可能会因几句所谓“反动言论”而成了“二劳改”。没有他,我当年可能已回山东祖籍插队落户。没有他到一团看我一次,当着兵团政治部主任的面说过那样一番至关重要的话,即使我被木材加工厂的知青们推荐了,团政治部主任一句话,也会易如反掌地将我的名字从入大学的知青名额中取消掉。我常问自己,我的命运若真无老隋,我还会是作家吗?诚然,当了作家并没什么了不起。作家很多,谁都活得很疲惫,但我若不是作家,如今的命运,肯定就不是活得疲惫不疲惫的问题了。共和国大批下岗待业的人员中,几乎毫无疑问将有一个叫梁晓声的了……

  

  所以,凡二十多年间,我一直视老隋为义兄。

  

  所以,在我的一些自白性作品中,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我的这位义兄。在《从复旦到北影》中提到过他,在小说《溃疡》中提到过他,在《我与文学》中提到过他。我越来越认为,无论怎样估价他对我的命运发生的积极的影响,都不过分。

  

  非常年代的人间真情——那一种丝毫也不沾有金钱臭味儿的心灵,那一种丝毫也不带有利益关系的色彩,那一种纯粹的男人对男人的相互关爱,那一种仅仅是被文学二字紧紧编结在一起的彼此信赖的承诺——这诸种美好的因素在当年构成的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人间真情,难道竟是可以被淡忘的吗?不,我若忘了它,我则就**变质了啊!……  

  我的大学生活和我的知青生活一样时有困境发生。三年中给老隋写信,乃是我诉说苦闷与忧愁的方式。老隋每信必复,信中常抄格言警句。或诗或词,慰我诫我,他的信给予过我许多安抚,我至今仍无一遗失地保留着。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北京电影制片厂任编辑。那时兵团已经临近解体,宣传处已不再能起到什么丰富和活跃知青业余生活的作用。人心动荡,文学创作班也办不下去了。

  

  老隋在兵团宣传处失落了他存在的意义,这对于他是空前的失落,过去是他的信温暖我的心,此时却是我的信温暖他的心了。和我曾非常需要他的信一样,他也开始非常需要我的信了。

  

  兵团不可避免地解体了,大批大批的知青纷纷返城了。师团编制取消,又恢复了原农场总局体制。宣传部缩减,老隋这个过去最忙、自我感觉最充实的人,变成了一个最可有可无、最多余的人。一个时期他被闲“挂”了起来,自尊扫地,等待重新安排工作。

  

  我去信怂恿他写作。起码,我认为对于他写作不失为一种排遣寂寞之事,或可由无为追求到一种有为的全新体验。

  

  他回信坦率地说,当年他为我们充当总编审的角色,也许还算是一位有水平的好编审。若由组织者变实践者,只怕是心高手低,会使自己难堪也会使别人难堪的。我当然不肯放弃对他的期望,一如他当年从不曾放弃过对我的期望。

  

  我又接连去信,以更大的热情调动他的冲动。说我要亲自做他的责任编辑,盼着收到他的一个电影剧本,说如果那“别人”其实不是别人,而是我梁晓声,而是他的好兄弟。“难堪”二字,从何谈起呢?

  

  他的自尊防线,到底被我的诚挚突破了,来信表示他可以尝试。

  

  两个月后,我收到他的一部电影剧本。历史题材,反映沙俄帝国残害我黑龙江地带六十八屯村民的事件。字迹清楚漂亮,格式标准,极其电影化。我郑重地提交北影文学部讨论,却因是历史题材被否定。当时北影重视现实题材。我为此大闹情绪,但人微言轻,闹情绪也没用的。无奈之下,我寄给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前辈黄宗江师长。宗江师长一星期后便复信,对剧本大加赞赏,喜欢到了心血来潮欲亲自执导的程度,信中有话——“该作者才华横溢,若有志于电影创作,将来必成大器!老朽有缘与该青年共图杰作乃人生一大快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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