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怱匆匆,四十年便在弹指间一幌而过,日月去似流水,多少风流人物轮流登场,走马观花般各领一时风骚,又匆匆谢慕,不变的只有山河大地。
这一日,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瘦削汉子来到鹿城城西外白鹿山上的白鹿寺外,静静的站在寺外那株号称是柱国公陆鼎山当年手植的歪脖子松树下,他神色黯然地眺望着山下的整个鹿城。这汉子叫苏慕,他本是鹿城人氏,六年前鹿城遭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天灾,他为了两个弟弟不至于饿死,提刀出门,杀人抢米,而后一直亡命天涯。
逃亡在外的六七年里,苏慕经常在梦里回到鹿城,回到座落在逆奔江中上游山区,被白鹿山红砂断崖望子峰三山环抱的故乡。梦里总是深秋,逆奔江由东边的黑马子草原蜿蜒而来,奔流过鱼城鹅城而后来到鹿城,它东西向环绕鹿城外城郭,穿过走马川鸡头滩象鼻湾然后不舍地离开鹿城一路又奔向遥远的楼上雪域高原。这个季节站在鹿城的至高处——白鹿寺,在寺外那株歪脖松下放眼望去,环城的逆奔江水碧如蓝,丝带般穿梭在巍峨的群山之间,而群山则顶着红透的枫叶一层层淡远出视线的极限,山河壮阔总教苏慕在梦里都陡生跌宕磊落之气。
可这次真的回来了,真的站在白鹿寺外这株歪脖松下盘想前路时,又是另一番光景,并没跌宕磊落的豪气,充斥在苏慕胸口的只有莫名的烦躁。这次苏慕回来,是因为在混迹了多年的帝都的一点小事,他与这些年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生死之交的一个兄弟因件小事闹的不欢而散,于是才一个人堵气离开帝都潜回了鹿城。
鹿城变了,当年他杀了的米行掌柜现在早已经无人记得,那家米行的其余人等也早已经迁离了鹿城。但鹿城也没有变,苏慕暗中观察了几天,见两个弟弟在烈武爷的太平盛世下依然过着受人欺凌的下等人生活,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不知该如何改变,似乎也没有改变的**。苏慕和他们不一样,犹其是在见过了帝都珠郡的繁华后,他更是不可能甘心守着祖宗留下的这爿破酒馆混吃等死。但苏慕又清楚地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想改变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豁出去性命赌上一切,干那刀头上舔血的无本买卖。就像自己为了活命在帝都干的那些营生一样,苏慕并不觉得苟且,世上的人都是为一口食儿,谁又比谁高贵了?
让苏慕欣慰的是鹿城现在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了。他在城里游荡了几天,绑架鹿城巨贾沈银长的计划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差不多各个环节都想妥了。他现在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给六七年没见过面的两个弟弟把这事情说明白,让他们没有心理负担地和自己干这一票。这个问题苏慕也想了很久,能用来说服两个弟弟的道理他自己都不相信。还是用老道理,那个道理虽然有点蛮不讲理,说起来也就一句话,是苏慕当年抢米杀人逃离鹿城时给两个弟苏遮说过的那句话,他只能用这个来说服他们——没有人生来就是贼!
苏慕打定了主意,转身朝下山的路上走去。他背后,白鹿寺外墙下茂密的竹林后转出一个身着青衫的瘦硬身影,那青衫客目送苏慕远去,眼神中似愤恨又似气恼失望。
苏慕在天将入夜时回到了自家破落的小酒馆里。
苏氏三兄弟围坐在油腻的八仙桌前,桌上是油炸花生米老醋黄瓜与一尾苏醒拿手的煎鱼,配着几只盛满劣酒的粗陶碗,便聊当苏遮与苏醒给六七年没见过面的大哥苏慕的接风宴。没人说话,弟兄三人都想着那年让兄弟们分离的天灾。
那是大渊烈武三十三年的深秋。也不知哪一天起的雨,忘了停一样淫虐着人间,鹿城积水深处有一丈有余,整个鹿城都泡在了水里,城外方圆百里的谷稻被雨水浸泡霉烂,几乎颗粒无收。那是鹿城百年未遇的大天灾,到水淹鹿城,天灾并没有结束并且伴着**愈演愈甚。
那年入冬以后的天气是更加的残酷无情,仿佛一夜之间便由深秋直接进了数九时节,严寒忽降,紧接着连天大雪便封了进出鹿城的路,米价于是被奸商十倍地哄抬,一石糟米一度被标至五六百文的天价。穷人毕竟多,鹿城天天有人死于饥寒交迫。说起来苏家父母算是命好,在这场大饥荒肆虐人间前几年就双双因病过世了,没赶上受这场罪。他们走后苏家三兄弟守着祖上几代赖以为生的那家小酒馆,勉强度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站网站:www.123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