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做梦,梦到孤零零的废城。这个毛病从他十三岁那年冬季在荒原山回来之后就有了。他看到了什么他不愿意说,只是从此以后他内心就住着一座孤零零的荒城,而他就一直待在黄土筑成的城角下默不作声。
他十岁的时候又去了一趟荒原山,那的草很深,坎坷的荒芜的枯黄色充满整座山,无论春夏秋冬这里的草都没变过色。他很恐惧这里的色调,那是春天。他在一片孤独中看到一个牧羊少年,带着他两头白色的羊。那两片沾着泥土的白色仿佛钉在了他的眼睛里,他走过去,少年望着他。
他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带你的羊来这?
少年答:这里有洁白的云啊,还有清澈的风声,这里多美啊!
少年似乎对眼前这个充满着忧郁的孩子并不陌生,似乎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和充满了浑浊的黄风,他明白他可以把斗篷卸下来了。他坐在少年的旁边,少年的羊围着他转。他想告诉眼前这个少年这里没有羊的食物,有的只是枯黄的草和奇怪的石头。但是他没有说,因为他无法从少年空荡荡的眼眶里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他只是坐在那里,望着少年心里洁白的云彩和清澈的风。他们就这样坐着,直到一支箭穿透了少年的羊那只箭将白色的羊毛染的赤红,羊痛苦的哀嚎着,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后他听到山坡上铁甲抖动的声音,他慌忙地站起来,他看到那群头上带着角盔的士兵,他们白色的战袍都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半。他们欢呼着跑来,另一头羊倒在了他的身边,他们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将惊慌失措的牧羊少年提了起来,就像提一个老鼠。他们开心的把剑插进少年洁白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他想喊叫,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恐惧的望着眼前像熊一样高的银色铠甲,上面沾满了少年温热的血液,他感到双脚没有了支撑,他被提起来扔到了丑陋的石头上。他感到头上有一股温热喷涌而出,他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艰难的望着被剑挑起来的少年,望着少年眼中雾蒙蒙的天空,浑浊的黄沙,便失去了意识。
权历1137年六月12日,天校泽·玛隆斯发动政变,阿尔玛易主,旧王暮武一世被囚禁于国都彼尼斯坦的焚塔内。当天中午玛隆斯即发布覆盖法令,对昔日旧王朝的支持者展开屠杀
但问题是怎么分辨谁是旧王朝的支持者呢?聪明的天校说:先杀着,我说停就停。于是他带着角盔披着雪袍的刺隆军就开始在自己的国土上开展大清洗运动,他们觉得能动的都是旧王的支持者,羊当然也是。
理烬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很久了,他感觉他的头和石头被已经风干很久的血粘在了一起,他用力的睁开眼睛,他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为他的意识刚打开就看到那个被钉在石头上的少年。他知道自己仍处在这个万恶的世界。他望着那个少年张大的嘴巴,苍蝇已经很快爬满了他的脸
他记得上一秒他还是个干净漂亮的少年。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存在他父母每天拜来拜去的镜神,也不存在保佑与被保佑。他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铁证,返回城里的路上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几具孤零零的尸体,他走着,越走越快,他心里不祥的恐惧随着他的速度往上飘着,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他无暇顾及四周无尽的黑暗,偶尔踩到一具尸体就像踩在沙粒上一样。越往城里走脏兮兮的尸体越多,他看到那些听话的牛羊狗猪都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前方仍是一片黑暗,他跑着,眼泪混合着凝固的血流了下来,他很想停下,但是心中的恐惧让他的动力变得无休止了起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看到他们家的房子,房子上燃烧着熊熊的烈火,这让他眼中的黑暗更浓郁了,他看见房顶上插着两个长杆,上面挂着两个头颅,一个聪明老实的,一个善良美丽的。他还小他不懂,他们已经被覆盖了,干净的少年,白色羊,忙碌的人民,洁白的云。他不懂,这些都是要被覆盖的。很多年后他说他明白了,所谓的改变就是被覆盖,一层一层,闭上眼睛的总要被覆盖。美丽的善良的,聪明的老实的,繁忙的,安静的他们的反抗就像在深渊底部,你可以感觉到他们在呐喊,却只能听到细碎的风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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